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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雕醒
推理悬疑小说作家,12月生人,典型的射手座性格:一半理性,一半野性,此消彼长,彼消此长,从未消停也从未均衡,所以在不同时期的朋友眼中几乎是完全不同的人。最爱的是自由,最恨的是失去自由。座右铭:愿为云外花,开在逍遥处。非常幸运地住在全国最悠闲的美食之都——成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在所认识的人中称得上最贪心的梦想:有神仙本事,享凡人快乐。
代表作:独家刊于《最推理》的“民国黑凤凰”系列,最新系列为“三十六计”。
引 子
傍晚。
天福来客栈的门口出现了十几匹滇马,马背上驮着层层叠叠的麻袋,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矮瘦汉子,他健步走进客栈,伴随着一口剽悍的云南话:
“老板!住店!三间上房五间下房十个通铺,再租一个货仓。好酒好肉有没得?只管上来哦!”
说完,也不问价,直接将钱袋里的袁头大洋抖落在柜台上。客栈老板孙天福瞟了一眼,立刻算出了是二十个大洋的总数。
天福来客栈位于江苏与上海交界处,往来客人颇多,孙天福将钱数出八个,推还到客人面前。
“收您十二块。”
矮瘦汉子讶异:“多的打赏你!”
“无功不受禄。”孙天福道,“客人要赏,等吃过了饭,住过了店,觉得好时再赏不迟。再退您一个大洋,今儿小店里有伙计回家探亲,人手不够,马厩货仓那边儿恐怕得你们自己人看着,真对不住。”
矮瘦汉子嘟囔着,这掌柜不会做生意。沉着脸嘱咐手下们把货搬进货仓。
孙天福这头悄悄嘱咐店里的伙计:“今儿晚上都早点睡,把门关紧,马厩货仓那边不必管,让他们自己人去守着。”
伙计不解:“这是啥缘故?”
孙天福冷笑:“今儿晚上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矮瘦汉子等人酒足饭饱后各自回房休息,留下四个保镖看守货仓马匹。到了后半夜,一队蒙面人持枪骑马直接冲进了客栈院子,轻轻松松地打伤四名看守,将货仓洗劫一空,待矮瘦汉子领着手下奔出来时,对方已扬长而去。
十几个大汉对着空仓跌足大哭。
孙天福取了些金疮药送去,并找两个伙计专门照顾那几名伤者,矮瘦汉子默默接受了这好意,次日带着伤员和马队沿着来路黯然离开。
“掌柜的真是神机妙算,”躲过一劫的伙计们对孙天福佩服得五体投地,“您咋知道昨儿晚上会出事呢?”
孙天福摇头叹了口气:“用得着我算吗?瞧他那做派,连财不露白、路不饮酒的道理都不懂,怎么敢出来跑江湖?一路上不引出尾巴来才怪。不过,昨晚上那帮子人的做派,却也不像土匪。”
“那会是啥人呢?”
“管他什么人,”孙天福决定不再琢磨了,“下回啊,咱们得学乖了,再见了这种不懂规矩跑江湖的,就说客满了,可别眼皮子浅,听见了没?”
壹
上海。某欧式洋房。
躺在地上的女子,穿着一件蓝底白牡丹花纹的锦缎旗袍,黄色的镂空针织披肩,和屋子里黄色欧式沙发,倒是满登对的搭配。从卧室里红木雕花床也依稀可以看出,这个家里曾有过好日子。
警士黄小刚正十分认真地给每一处现场拍照,此人的外号颇多,最贴切的莫过于“皮球刚”——因为做事太过古板,因此很遭嫌弃,被当作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这不,上头又给了调令,探完这个现场,就将他抽调去禁烟处。
常天查探了下现场,判断这是一起抢劫案。
案发现场的抽屉里找不出一块钱,看来连角票都被一并抢走了。
实施这起劫案的嫌疑人,是死者的丈夫。初步分析,是因为死者丈夫有鸦片瘾的缘故,向死者索要钱财不得,发生了打斗,最后将死者用一把剪刀给刺死了。他们从死者指甲缝里找到了蓝色的真丝,怀疑是她随身携带的钱袋。
这起案件的报案者,是个记者。凶手年龄不满二十五岁。要说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跟民国政府刚刚颁布的《禁烟暂行章程》规定有关。新出台的《禁烟暂行章程》里规定,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禁食鸦片。
新法热烘烘刚出炉,正要些作料添味,这起案件恰逢其时,想必会引起一系列社会影响。
常天有些头疼,这起案件得快点解决。幸好,要抓住凶手并不难。警方手中已经掌握凶手的姓名。一个大烟鬼,想在大上海藏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已经放出风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音了。
贰
消息在不久后传来。
杀人凶手李东成在祥安旅馆内被发现。
常天得到消息后立马赶到,他一脚将门踹开,一块门板从门上裂开,颤巍巍地掉落在地上。祥安旅馆的伙计招福心痛地“哎呀哎呀”起来。
“长官,长官,您,您这是……”
“给我搜!”
跟在常天身后的警士们一起涌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儿,佝偻着身躯卧在一盏烟灯旁,以一种异常麻木的表情,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他嘴唇嚅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弥漫着鸦片的味道。
“长官,这可是他自己带来的,”招福解释道,“跟我们没关系。客官,您说句话呀?”
老头儿迟钝地点了点头。
常天冷笑,他知道这些地下烟馆掩人耳目的伎俩,雇几个老烟鬼住着,拿着合法许可证定期到指定的售烟处买上几块鸦片,若警察来搜查,便让这些烟鬼出来替客人顶包,推得干干净净。
屋子不大,常天的手下们很快搜到了一个暗柜,柜子里是空的。常天有些讶异,他收到消息,杀妻命案的凶手李东成,在晚上七点左右进了这间房,旅馆前后门都有人守着,他不可能逃出去。
难道走漏了风声?
常天瞪着招福,他一副受尽委屈低眉顺眼的窝囊样,却一点也不慌张。
警方还没通缉李东成,命案的报道也要次日才会发出,没人知道李东成是杀人凶手。
“一间一间地搜!”
十五间房里的暗柜都被找了出来,毫无例外,全是空柜。李东成没被找到。
只剩下老板周礼文的办公室没搜。
“这可不能搜!”招福伸开手拦着警士们。
警士刘全跟常天附耳:“长官,这家老板和邓晋坤私交很好,咱们还是悠着点儿。”
常天听说过邓晋坤,他在上海算是一个人物。邓晋坤的父亲邓文候曾是直系军阀孙传芳的红人,孙传芳主力被歼后,他又随孙投靠奉系张作霖,民国十六年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后,邓文候便带着一家老小进了上海……这邓晋坤表面上是药材商人,却和湖南及云贵的军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暗地里走私军火鸦片,和上海滩多个帮会老大称兄道弟,在警局也有颇深的人脉关系网,确实不可小觑。
“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不要做事了?!”常天瞪了刘全一眼,亲自上前大敲房门,“开门!办案!”
没人开门,也没人回应。
常天拧了拧,门没关。他大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书桌上浸着一摊墨水,墨迹呈方形,像是有什么物体曾放置于此,后来又被挪走了,钢笔落在地上,墨水瓶却并没翻倒,里面剩余的墨水大约不到三分之一。
在书桌的背后是一个大的紫檀木书柜,书柜右侧边上有一摊水迹,散发出一股臭水藻的味道。
“你们老板呢?”
“我、我不知道,”招福看上去比常天还吃惊,“大概回家去了吧?”
办公室里也很“干净”,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事情越发蹊跷起来:禁烟处今夜并无行动,祥安旅馆为何如临大敌般做了大清理?常天皱起眉头,若只是内部整顿或为预防,为何偏又接了李东成这单生意?
常天扫视着自己的手下们,他们都是自己临时召集来的,从时间上判断并没有通风报信的可能性。
常天走回到李东成被目击进入的那一个房间。他推开窗户,窗下的视野很模糊,借着月光依稀可见环绕旅馆的一道灰砖围墙,高约两米,离这楼也有两米左右的间距,墙与楼之间长满了野草,目测约有半腰高,估计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到这地方来,所以长期无人打理,墙外一棵大槐树的树叶在风里鬼鬼祟祟地抖动着。
如果真如线人所说,这应该是李东成唯一能离开的通路了。
围墙外是一道死胡同,堆满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围墙上没有攀爬过的痕迹。
倒是草地里有一大片草扑在了地上,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周围是凌乱的脚印,初步判断有三四个人在此处逗留。脚印接着便朝围墙的东侧去了,延续四五米,一直到了旅馆的东侧院子,脚印在这里戛然而止——青石板地面上有扫帚条扫过的痕迹。院子里有三间厢房和一间柴房,厢房里的住客是旅馆的厨子和伙计们,一道暗红色的小门通往一条小巷,巷子的尽头便是正街。此时正值夜市时段,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小摊子。
“这怎么回事?”常天指着那堆扑草问招福,他并不指望从他嘴里挖出真相来。
“哎呀,这,像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招福一脸无辜的样子,朝楼上看,“是谁扔了什么吧?”
“扔了什么呢?”常天问着,招福脚尖绷得畸形,足以证明他心里的紧张。
“长官,这我哪儿能知道啊!”招福说道,“怕是客人不小心掉了什么下来,又自己给捡回去了吧?”
“看来是个好大的物件!”常天道,“这掉下来,声儿该不小吧?这边一楼的客人应该听得最清楚。”
“应该吧。”招福附和着,脸上没有露出惊慌。
祥安旅馆共有四层,共32个房间,一楼靠围墙住着五个客人。五个都是刚到上海的外乡人,其中包括一对来寻亲的母女,母亲三十来岁,女儿七八岁;两个江浙商人;一个北平来上海找工作的矮个子男学生,五个人都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响动,也没有看到异常的情景。
巧的是,正对那堆扑草的一楼房间独独没有人住。原本住在这间房的男学生,在前几天主动要求换到了隔壁,理由是那房里有一股难闻的臭气,旅馆派人查过,确实有臭气,但却找不到臭气的来源,只好空着。
常天将旅馆住户问了个遍,没人听到异响。正暗自伤神时,忽听有个女声带着哭腔喊了起来:
“哎哟,不得了了,遭贼啦!可要了我的命啦!”
这一位正是一楼来寻亲的那个母亲:“大姐,你别着急,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女人扭着头:“我把东西放在衣柜里,就出去给孩子买了个馍馍的功夫,就不见了!这门锁是好好的……黑店,这是黑店!”
一边的招福急了:“这位女客,你可别乱说话呀,怎么我们这儿就成了黑店了……”
“这还了得!”常天打断招福,“居然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犯案!好个胆大包天的蟊贼,你们傻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搜?!”
“是!”警士们知道常天是借机发作,齐声吼得震天响。
招福的脸已然铁青。
叁
常天装模作样地在案发现场走了几圈,他决定给自己二十分钟时间。
房间的门锁和窗户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像是死老鼠与臭鸡蛋的混合物,这怪味来自于窗台上的两双脚印,一双脚尖朝房内,一双脚尖朝屋外,看上去贼人应该是由窗户进出的。让常天奇怪的是,窗外的草地上并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被踩扁的草叶。
妇人是九点半左右离开房间的,从旅馆到夜市来回不过一刻钟时间。回来后发现,放在衣柜里的包裹被解开了,最值钱的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镯子不翼而飞,同时丢失的还有五十元现金。
常天用纸包了手指,在窗台上的脚印上蘸了蘸,黑色黏液上面依稀粘着苔藓,被打开的包裹和床单上也有些苔藓,从鞋底花纹可以看出,对方穿的是皮鞋,而且应该是男性。
盘查一楼客人是在八点半,这“臭贼”在警察来以前便在旅馆里,对方为何敢在警察未曾离开旅馆的时候动手,而且偷的不过是一条金项链和一对金镯子?
三楼四楼的客人当时都在接受盘查,没有时间动手,剩下的便只有一楼的那三个男客。两位商人财大气粗,一听自己被怀疑,气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个除了炫富之外又说出了一个警局高官的名字,报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嚷嚷着要让冤枉他的人好看。北平来的男学生最安静,老老实实将行李箱子打开让警察搜查,箱子里几乎全都是书,满箱子的樟脑味。
常天皱了皱眉头,他发现男学生的中山服少了第四颗纽扣,而右手手掌心分明有一行老茧——那是长年握刀人的特有印记。
“叫什么名字?”
“董辉。”男学生挠了挠脸,他脸上长了一小片红疹,眼睛也有些红肿。
“怎么,病了?”
“第一次来南方,有些水土不服。”
“学什么专业的?”
“农业。”
“这专业在上海可不好找工作。”
男学生抬起头直视常天:“只要是份工作就行,他们不挑我就不挑。”
“怎么不留在北平?”
“上海机会多,钱多。”男学生不慌不忙,两人在一屋子人的诧异眼神下一问一答,更像是家常聊天一般。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常天又问。
“家父是开武馆的。”男学生回答。
常天点点头:“真不容易,文武双全。”
他不再提问,转过头下令,“把所有地方都仔细搜上一遍,我就不信这贼能飞上天了!除非——真是内贼!”
常天的手下会意,忙不迭地奔后院而去。
“长官,您这是要砸我们家的招牌啊!”招福苦着脸,求救似的四下张望,祥安旅馆老板周礼文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常天板着脸走回了那对母女的房间,他忽然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比其他房间要小上三分之一,衣柜安放的方向也和别的房间不同。其他房间的衣柜都安放在窗户的左面,而这一间是安放在床的右边。
灯光下的黑色衣柜似乎闪烁着一种奇怪的色泽,常天摸着衣柜门,仔细地看着它的纹理,又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
“那贼应该已经跑远了。”招福插嘴道。
“那贼还在这旅馆里。”常天一面说,一面推了推衣柜,衣柜纹丝不动,“来两个人,把这衣柜移开。”
最后,四个人也没能把衣柜挪开半步,它是嵌死在墙里的。
常天饶有趣味地打开衣柜,敲着壁板,发出的是实音,但他已经确认这衣柜是楠木的,外面刷了一层极厚的黑漆,不仔细或是不懂行,很难辨认出来。
楠木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木材,本身有天然防虫香气,价格十分昂贵,这小旅店竟用来做客房的衣柜!
招福耸着肩膀:“我哪儿知道这个?这旅馆比我还大几岁呢,这衣柜待这儿的时间比我还长!”
常安皱着眉头犹豫了两分钟,最后做出决定。
“把墙砸了!”
“哎呀!”招福连连摆手,“长官,您这是抓人还是拆房啊!这我可得问问老板去,我可做不了主啊!”
常天的手下很快就找来斧头榔头,直接砸向衣柜的壁板,壁板裂开,露出后面的砖墙,不到五分钟,墙体上便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洞。
一股恶臭从洞里飘了出来。
屋子里的人都捂住了鼻子。
衣柜的后壁是和墙壁连在一起的,因为连着衣柜壁板的墙壁较厚,所以才敲不出空鼓音,墙壁的这一侧有一个特殊的机关,只要启动机关,衣柜的后壁便可以像门一样被推开,要取柜中的财物甚至不需要走出衣柜。
“好一家黑店!”他斜睨着目瞪口呆的招福。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常天相信他的话,若真是家黑店,他们也不会把这有暗室的房间租给衣着寒酸的母女俩,而应该租给炫富的富商。显然,他们不知道这里的存在。很快,整个暗室都暴露了出来。
衣柜后面是三平方米的空间,地面上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入口,一道木梯直通下去,常天领了四个手下爬下去。
警士刘全狠摔了一跤,开始破口大骂,他嫌恶地抹着脸上黑色黏液:“什么鬼地方?!”
木梯下面,是一条需要弯腰才能通行的小隧道,隧道上全是粘糊糊臭烘烘的不明物,稍不注意脚下就打滑。东侧是堵死的,常天用手电照着长满了苔藓的墙壁,他肯定被窃房间的鞋印和包裹上的苔藓,与这里同宗同属。几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西侧走了十几米,左右两侧又多了两条隧道,连同正前方的,一共三条。
“长官,走哪条?”
“嘘——”常天表情严肃,所有人跟着他一起屏住了呼吸。
某种奇怪的声音,从右侧的隧道里传了出来。
“哈——哼,哈——哼。”
像某种兽类的低吼,而且个头还不小。
常天拔出枪大声说道:“装神弄鬼!这边儿!”
那声音几乎立刻就消失了,紧接着是一阵“劈里啪啦”的脚步声。
常天猫着腰领着手下开追,但手电光影里始终没有出现任何人影,几分钟后,脚步声在另一个三岔路口消失了。
这一侧的隧道温度极低,连声音似乎都会被冰冻住。
常天蹲下来看着地上的脚印——这一次它们通往左边的隧道。
“追?”刘全有些紧张地望着四周。
“不追,退回去。”常天突然转了身,“这家伙想把咱们往迷宫里带。”
“想不到这旅馆下面有这么大工程。”警士孙飞赞叹道,“长见识了。”
“就这么放过他了?”刘全有些不甘心。
常天没说话,领着众人往回走。
“嘻嘻嘻嘻嘻!”一阵诡异的冷笑声从左边的隧道里传出来——竟然是女人的笑声。
常天愣了愣:“继续走,别管。”
“不会真见鬼了吧?”刘全脸色难看地抱住了胳膊,“人会呆在这种地方?”
一行人回到了第一个岔路口,常天停下来,走进了左边的隧道。
“为什么要走这边?”刘全忍不住问道。
常天没有回答,孙飞便开始抖机灵:“那家伙引咱们走右边,肯定不想咱们走前边或是走左边,你看前边的那地和那墙壁,”孙飞用手电光圈在地上墙上指着,“地上那么厚一摊黑泥,不扶着墙走肯定不行,可墙上的苔藓依旧厚又密,肯定不常走。你再看这边儿,这面墙上,下部分的苔藓很厚,可上边儿的苔藓就很薄,说明什么?说明经常有人扶着墙走,我说得对不对,头儿?”
这一条隧道的长度远超过常天的预料,越往里走温度越低,五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这狭小的隧道里异常清晰。
“头儿!咱们这到底是要抓谁啊?”某位警士问。
常天没有回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着他的是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几人终于走到了隧道的终点。
隧道尽头处是一道铁门,门上有一个明显的机关按钮,设计者大约并没想到有人会找到这里。
常天按下了按钮,铁门便缓缓地打开了。
一间屋子出现在几人面前。
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
屋内床桌柜椅一应俱全,独没有主人。
一双皮鞋和一套湿透了的衣裤,被扔在屋子的正中心,地面上有着明显的鞋印,与被窃房间里的鞋印非常相像。
常天拿起那套衣服闻了闻,没有臭味,却有一股子水藻味。
墙角有一个铜脸盆,盆里是些刚烧过的纸灰。
“找着贼窝了!”
楠木的雕花大床盘龙舞凤,床上的被褥却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床上一张小炕桌上摆着一杆烟枪和一盏烟灯,红木的餐桌和椅子则放在房间正中。桌面上油腻腻的,几个不知多久没洗的碗盘,残留着干透了的食物残渣,散发出一股味道。房间的北侧供着一座约摸半人高的绿袍关公瓷像,香几上的香烧了三分之二。房间的南侧是六扇樟木衣柜和四个斗柜。
常天拉开其中一个斗柜抽屉,里面是些金货:金项链有十条,金镯子四五个,金耳环最多,差不多有五六十个。还有一些陈年的老照片。
“咱们这是把人家的藏宝室给抄了吧?”刘全两眼放光,“这些都是贼赃?”
常天一言不发地打开衣柜,柜子里只挂了两件黑布衣服。柜底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锡盒,盒子里装满了鸦片,隐约带着香樟木的香气,估计曾在樟木箱子里装过。常天心中一动,忙将盒子提起来查看,果然,他看见盒子底部,有墨水沾染过的痕迹。
警士孙飞蹲下来查看床下。
一双眼睛与他直视。
“常长官!”
新鲜的尸体被拖了出来,手筋脚筋都被挑了,心脏、腹部、脖子上全是血迹,大大小小的刀口目测有二十几处。
“周礼文!”刘全惊叫了起来。
周礼文正是祥安旅馆的老板。
“怪不得只有个小伙计应付我们,原来老板早死在这儿了!”孙飞恍然大悟。
周礼文的身体虽然已经冰凉,但尸斑却还没有出现,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旅馆里遭了贼,贼窝就藏在旅馆的地下,现在旅馆老板又蹊跷地死在贼窝里……凶手手段残忍,没有深仇大恨断不不会下如此毒手。
常天走到那尊关公像前,执刀的关公怒目瞪着他。
常天朝着关公像拜了一拜:“关二爷,真对不住您了!我也是公务在身,千万莫怪!”
说完,便抄起一把椅子砸向了关公像。
碎片四溅中夹杂着一声惨叫。
一个人体从碎裂的关公瓷像里跌到了地上。
那是一具橘黄皮包着的骨头架子,身高约有一百六十公分,体重恐怕不足四十斤,腹部却奇大,圆得像个皮球,衣服没盖住的部分,竟可看到腹皮上狰狞的经脉,只有头颅的大小是正常的,一双发黄的眼睛夹在布满刀疤的脸上,不细看根本分不清彼此。他身上有好几处伤,血染之处更显狰狞。
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晕了过去。
“头儿怎么知道他躲在关公像里?”刘全疑惑不已。
“我也没把握。”常天说道,“只是看到地上有香灰,猜想有人动过这桌子,这块儿好大一股子水藻味。”
“就是这东西刚才装鬼吓老子吧?”刘全一脚踢向地上那人,却没想对方忽然睁开眼睛,狂吼一声跳起来,用双手死死抱住了刘全的小腿,狠狠地咬了上去,刘全连声惨叫。常天掏出枪朝着他的胳膊打了一枪,那人手松了,嘴却没松,竟硬生生从刘全的小腿肚子上撕下了一片肉来,刘全疼得晕了过去。
一边的孙飞受了极大的刺激,常天没来得及阻止,孙飞已经朝着他连射了数枪,其中两枪射中他的腹部,那人喉头不断咯咯作响,肚子慢慢地瘪了下去,从中弹处流出一大摊血水和黏黄的液体。
孙飞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常天暗骂了一声,急忙蹲下查看他的呼吸。
“你为什么要杀了周礼文?!”
那人瞪着常天,眼神慢慢失去光泽。
“找几个人去周礼文的办公室,把他书柜那堵墙砸了看看有没有暗道。”常天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肆
第二天,祥安旅馆的命案便轰动了整个上海滩,各大小报纸都报道了这个具有传奇性的案件:一个居住在祥安旅馆地下的怪贼,从井里挖条直通老板周礼文办公室的暗道,将其绑架到地下,用极残忍的手段杀害……除了旅馆老板周礼文之外,从旅馆后院的井里又打捞出了一具尸体,正是警方追捕的杀妻案凶手李东成。
常天向司法科科长简单介绍着破案经过:“我们在地下发现的湿衣服上有水藻味,所以我怀疑,那人在井水里泡过,而且周礼文的办公室里也有一摊水。联系以上,我怀疑暗道不止一条。伙计也说,只见周礼文进办公室后,就没见他出来。这更印证了我的推测。只是,在查探废弃井的时候,我没想到里面还会有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