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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刻意用低沉的声音对着听筒里说道:“九点半请到西郊公园后门接我。”
话音刚落,杨荪粗鲁地闯进了我的家。他满头大汗地喘着气,目中无人地将身上唯一的衣服抛在沙发上。
我不理会电话里对方的质问,轻描淡写地将听筒搁在了座机上。我只是用一种哀婉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绝望而又木讷。
他意外地发现我还在家,抬腕看了看手表。没好气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没出车?”
我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在每天晚上八点,我的搭档会把车停在我家的楼下,然后他回家睡觉。
不过,请不要将杨荪误认为是我的搭档,杨荪只是坏男人中的坏男人,一个玩弄我身体的男人。他作为出租车公司的调度总指挥,用他的职务之便从我这里换取一次次发泄的机会。为了生计,我也只得接受命运的安排,强颜欢笑去迎合这个内心和外表同样丑陋的男人。
“我马上就出发了。”我冷冷地回答他。我们彼此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说起话来也不必顾及对方的感受。
“那你先别走,正好帮我洗洗头。”杨荪的口吻依然同在调度室里一样,如同将军下达不可拒绝的命令。
最近,杨荪总是借口说自己家用水不方便,到我这间即将动迁中的破房中洗梳。我知道这是他抠门省钱的借口罢了。
卫生间里很快就传来了流水声,看样子七月闷热的天气把他折磨得够呛。
我倚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再次出神地望着正俯身在水池中洗头的杨荪,他十根短粗的手指在头顶上狠命地抓挠着,水花飞溅。我打心底里厌恶他。
“你还愣着干什么?”
在他最后一次催促下,我决定帮助他洗完这个头。
我慢慢接近他,双手轻柔地在他的发际间游走,那种瘙痒的快感令他不时“哼哼”几声。
我不断向手掌加力,他的脑袋完全浸没在水中。男人开始挣扎,原本扶在水池两侧的手开始挥舞,不时有咸咸的洗发水飞溅在我的脸上和嘴唇上。
我闪身绕到了他的背后,用膝盖顶着他的腿,让他没有办法踢到我,也令他无法转身腾挪。
当杨荪意识到这不是玩笑时,他试图来抓我的手,可两只绕到背后的手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呢?对一!个成天握着方向盘的女人来说,要控制这点力气,就如同汽车调头时所需要的力量一样少。
水池中的洗发液泡沫翻滚着,一串串气泡从男人的嘴巴和鼻孔里冒出来,在我看起来,这景象就仿佛有人在水底下放屁一样可笑。
伴随着无力的痉挛,挣扎逐渐消失,浑浊的水面也在一个个大气泡破裂之后变得平静起来。我手中的那颗脑袋无力地磕在了水池的底部,男人的手垂在身体两边,两腿弯曲倾斜,整个人的支点全都集中在了水池里的脑袋上。
一松手,新鲜出炉的尸体摩挲着水池滑向卫生间的地面,我揪住他的头发,不让头部在落地时受到撞击。我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把其他东西又塞了回去。
我直起略感酸疼的腰,镜子里映出一张沧桑的老脸,年近不惑的我已青春不在,难怪杨荪嫌弃我而搭讪上另一个女人。肥大的眼袋和消瘦的脸颊,这明明是典型的男性出租车司机的形象嘛,连我自己都不愿再多看镜中的自己一眼。
内心被抛弃的感觉十分猛烈,似乎不断有比眼泪更让人伤心的东西从我体内流出来,不是因为飞溅进眼睛的洗发液,也不是因为杀人后的懊悔,而是莫名的孤独感来袭,让我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可现在不是展示自己女性阴柔一面的好时刻。时间紧迫,我还要和地上的男人做一番短途旅行。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平日里耸人听闻的谋杀。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微张的嘴里不时涌出淡血色的泡沫,透明的瞳孔虚无缥缈地盯着我。死人的脸其实非常可怕。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在我家洗头了。
二
我家坐落在一片废墟之中,因为我家正巧在高架公路规划的路线上,被列入了市政动迁的范畴之中。在动迁补偿上无法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我成了令动迁组最为头疼的“钉子户”。
所以,我把杨荪的尸体搬到出租车上,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看见。我用被单将尸体裹了个严实,在门前小道的瓦砾堆上拖行了一段路,在没有路灯的情况下。几次脚下拌蒜差点跌倒,不过这个矮小男人的尸体。我还是应付得过来。
我的搭档守时地将出租车停在了老地方,那是周围唯一的一片平地。仅仅距离我家不到一百米。我手、脚、肩并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尸体塞进了汽车的后备厢,由于裹了厚厚的被单,尸体应该不会受到丝毫的损伤。
室外热浪滚滚,一出门黏糊糊的汗就冒了出来,我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冷静。
放开手刹,转动钥匙,我自如地发动了出租车。在这个我反复研究的计划里,我的下一步,就是把尸体运回他的家。
车里比外面凉爽多了,打开无聊的收音机,让音乐麻痹我紧绷的神经,使自己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希望能一路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可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开车,脑海中尽是一些奇怪的念头。我幻想着后面的尸体爬到后座,用那双死人的手卡住我的脖子。抑或是担心跟在我后面的汽车里的司乘人员,能否看得到那具尸体?路边闪烁的警灯难道就是阻截我的?尽管知道这是多余的担忧。但我一路上总是提心吊胆的。
突然,车前灯闪过路旁的一个人影。似乎在挥手示意我停车。
一个后备厢藏着尸体的司机。在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载客的,虽然车上没有乘客,但我早已将“空车”的翻牌按下。
但一个意外打乱了我整个计划,我被一个红灯堵在了路口。从反光镜中上演了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刚才那个扬手的人,一路小跑到了我的车旁,来人笨拙地拉了好几下车门,终于坐了进来。
“谢谢,麻烦你到太平街2号。”他自顾自地报着目的地。
我斜眼打量着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他一头乱发,身上是价值不菲的阿玛尼黑色西装。领口还别了一朵艳丽的鲜花,双手握着一包长方形的东西,他悠然自若直视前方,刚才的奔跑使得他的胸膛上下起伏,额头布满了汗珠。
“可以开了。”身旁的男人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冲着前面指了指。
我这才缓过神来。路口的指示灯已经由红转绿,可以通行了。我连忙踩下油门,车滑出了白线,向前方驶去。
“太平街应该是那边吧!”男人再次说道,“好像刚才的路口应该左转。”
“没事,走这条路不堵。”我急中生智地回答。
一位突然上车的乘客,我强行将他赶下车的话,就构成了拒载,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被人投诉,我的杀人计划就等于是泡汤了。眼下要摆脱乘客的唯一途径,就是安稳地将他送回家。“咦?”男人惺忪的双眼睁得圆圆的。
我被吓了一大跳,一颗心如同装上了电动马达般在身体里跳动着。
“你的工号居然和我的生日一样,真是巧了。”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插在计价器上的工作牌,笑眯眯地说。
原来是这事,我还以为尸体被发现了呢,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看来我的神经绷得太紧了。
不知道是他故意寻找话题,还是真的凑巧,反正我保持冷淡的态度,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是吗?”
“你居然还是先进工作者啊!”男人孩子般高兴地问我。
“那算不得什么。”我谦虚地说。其实,那是我最在意的成绩,是我三十多年以来第一次被认可。
“你们做出租车司机的,天天长时间驾驶,很久以来。我一直对你们的工作精神十分敬佩。”他的语气很诚恳,不像是虚情假意地拍马屁。
“为了生计而已,没办法。”我一边回答,一边打着方向盘,车子终于绕到了通向太平街的马路上来,对此,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
“对了,我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你一下。”男人抓了抓他的干枯的头发,这个动作令我联想到自己刚才抓着尸体头发的手,具有死亡的意味。
他继续着问题,“像你这样的先进工作者,减少空车的诀窍是什么?”
“通常我都是在送完乘客后,固定朝一个热闹的地区开。”这的确是我往日的基本行车路线,但主要还是因为调度室的全力“支持”,所以我的业绩才会如此突出。
“真是不错的办法。呵呵!”男人随和地笑着说。这个略显颓废的男人或许看到了我的黑眼圈,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关切,“你的样子有些疲惫,难怪方才没看到我招手,努力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啊!”
一瞬间,我对他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好感在心头涌动。那是一种感动。
很久没有人在意我了,特别是男人。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下场只有被抛弃。
在他下车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聊得很投机,在亲手杀死世上唯一亲密的男人不到一个小时,我被这个儒雅男人的气质所吸引。
在这几分钟内,我连后备厢里的尸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车子安稳地停在了太平街2号的门口。乱发男人从西装的内侧袋中掏出车费,不等我找钱就开门下了车,礼貌地向我挥手道别。
他一下车,就在闷热的空气逼迫下,脱去黑色西装,信步走向太平街2号。此时。门口站着一位圆脸的中年人,看起来正等着他。一见面,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上了楼梯。
我在车里抬头看向二楼,一块破旧残缺的招牌上写着“事务所”之类的宇,我猜不到他的职业,即便是我拥有一双阅人无数的锐眼。
我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将这场无疾而终的邂逅对象甩出了大脑,在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乘客身上,我已经浪费了十五分钟,现在该办正事了。
三
杨荪的家并不算太远,事先摸排过了周边情况。所以我行车的路线特意避开了那些在马路边纳凉的老阿姨们。她们最热衷的事就是观察进出小区的男男女女,对他们的衣着、发型、外貌以及言行举止,进行一番评头论足,以显示她们丰富的人生资历。
我从没有灯光的道路上靠近了杨荪的家,熄火关灯,汽车依靠惯性飘到了他家门前。他的家位于三楼,尽管把他搬进大楼里只有二十米的距离,但拖着一百斤的东西上几十级的台阶,才是真正艰难的任务。
我静坐车内,足足观察了十分钟车外的街道,只有一个张贴治疗性病广告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过,比起我看见他,他反而更害怕看见我。杨荪居住的大楼过道内一片漆黑,通过感应灯没有点亮这一点,我判断现在是上楼的好时机了。
确保一分钟内不会有人会经过汽车,我迅速下车打开后备厢,抬着尸体的上半身,快速朝他家移动。到了楼梯口,我弯下身子,把瘫软的尸体扛上了背,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跑上了三楼。我两级台阶一踏步,尽可能小心地不去惊动那些敏感的感应灯。
到了他家门口,我的双腿由于过度受重,止不住地颤抖着。开门的钥匙我早准备好了,好不容易克服着抖动,我的手终于对准了锁孔插进钥匙,锁舌压下、弹起。黑胡桃的门轻轻开启,凶手带着房子主人的尸体回家了。
接下来的步骤都经过了我的反复推敲,关上房门后。我套上了手套、鞋套和头套,虽然在这单身公寓里和杨荪幽会不下十次,但我们的关系在单位里是没有人知道的,也就是说“事实”上,房子里不应该有我来过的痕迹。
我并没有立即打开客厅的灯,因为一间原本没人的房间突然亮起灯光。难免会引起路上行人的注意,我凭着记忆摸到浴室,打开了柔和的壁灯。浴室的磨砂玻璃很好地遮挡了向外扩散的光线。我打开了浴缸上的水龙头。将冷热水都开到了最大。
我脱下手套,撩起凉水抹了把脸,好舒服,我的头脑似乎也迅急冷却了下来。
接着,我吊着尸体的双臂,把他拖到了浴室的地板上。在潺潺流水声的伴奏下,我脱去了杨荪的裤子、袜子和鞋子。
一具赤裸的男尸。臃肿的身材、粗糙的肤质以及令人作呕的死人脸,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委身这样的一个男人,真是瞎了眼,这也许只能归结为孤独女人在挑选男人时的盲目和轻信。这让我想到了刚才出租车上的那个风趣儒雅而又体贴的男人,虽然还不是很了解这个人,但我相信他一定强过杨荪百倍。
就在我的胡思乱想之中,浴缸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我将杨荪的尸体放入了水中,摆出泡澡的姿势。当然,他的脑袋淹没在了水中,这下他一定感觉透心凉了吧。
他的衣服随意地放在了浴缸旁的坐便器翻盖上,我关上水龙头,走出了浴室,合上了杨荪的坟墓之门。
来到了卧室,我开了一盏灯光浅浅的台灯,并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塑料袋,从中取出几根事先预备好的长发放在了杨荪的枕头上。最后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空调,这么热的天要是没开空调的话,这就足以证明是谋杀了。
决不能留下任何显示我是凶手的证据,这是谋杀的第一原则,为了这个可耻男人,我付出了身体的代价,这已经足够偿还一切。
我把杨荪的钥匙丢在了门旁的鞋箱上,收起地上用来包裹尸体的被单。我再次审视了一遍周遭的地上,回想着有没有遗漏下细小的线索和步骤。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缠绕多年的胃病又传来了痛感。我赶快收拾套在身上的行头,抱着被单回到了我的黄色桑塔纳出租车里,赶紧将两粒胃药含在嘴里。才稍稍缓解了我的’痛楚。
就在这个当头,仪表台上的呼叫器响声大作,是调度室传来的指令。一般情况下,除了杨荪,调度室里不会有人给我帮助的。今天怎么……难道是杨荪鬼魂的报复吗?
我颤抖地按下对讲机的开关,呼叫器里立刻传来调度室老张带有上海方言腔调的普通话,“呼叫1002,呼叫1002,听到请回话。”
老张找我会有什么事情呢?
我带着疑问对着呼叫器说:“听到了,我在开车,什么事情?”
“刚才有位乘客,说是半个小时前,坐上你的车,不小心把一包东西遗忘在了汽车上,你检查一下,如果确实有失物的话,请马上通知我。”
“好,我马上看看。”说完,我扫视着刚才那位乘客的座位。果然,在座位下安静地躺着一只白色的手提袋。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物体。
我伸手绕过安全隔离,拿过手提袋,打开一瞧,原来只是一包巧克力。我不禁哑然失笑,那个乱发男人真的单纯到只为一包巧克力而来找我吗?凭我女人的直觉。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顿时,我不知为何感觉脸颊火热,幻想再次见面时,他会对我说些什么呢?是不是我们的命运就此会联系在一起,很可能他就是杨荪的接替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正是上帝精妙地安排。
我快速给调度室回复,证明乘客丢失的东西确实还在我车里。
“那好,我通知失主,让他去找你吧!”老张一脚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踢到我这边来了,幸好我乐意接受他踢来的这个皮球。
“那么你就让他去我家拿东西吧!我现在就回去等他。”我已经没什么心情再上路营业了。
“好的。”一分钟后,老张告诉我,那个乘客已经动身前往我的家了。
在经过一个垃圾场时,我把被单、头套、手套以及鞋套都扔进了废物堆中。我焕然重生,我的人生拉开新的篇章,内心原本的悲凉荡然无存。女人的善变想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四
把车停好,对着后视镜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虽然粉底已遮盖不住眼角爬出的皱纹,但我依然年轻,不是吗?
家门前晃动着一个人影,在那片废墟中,他显得和我同样孤独,是他,他正发着手机短信,幽幽的手机荧光映衬着他消瘦的脸。
“先生,是你吗?”我先打起了招呼。
他循声看过来,发现是我,露齿一笑,他整齐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格外醒目,“真是麻烦你了,耽误你的工作,请见谅。”
他的语气还是如此舒缓,让人听来是这样的舒心。
“是这个吧!”我把手提袋递了过去,“拉了好几车的乘客,幸好他们都是坐后排的,所以才没有遗失。”我邀功的同时借机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加上砝码。
他检查着手提袋。有些冷场,我搜寻不到想说的话,只是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
“谢谢你。”他终于抬起头来对我说,“有件事情我想对你讲,方便的话……”
他有些支吾,但眼睛却瞄了一眼废墟中唯一还屹立的建筑,那是我的家。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图,接过他的话茬:“噢,那到我家里说吧!我嘴都快干死了。”
男人有点窘迫,“方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去街角的……”
我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打开门热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也就不再推辞,或许我们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该发生些什么。
“你喝什么?”我打开冰箱,发觉里面只有杨荪爱喝的冰镇啤酒,于是改口问。“啤酒好吗?”
“随便吧!”男人局促地站在我家里,看起来不像是个情场老手。
我听到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着,蜂鸣器发出低沉的响声,他面无表情地翻开手机,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你很会享受生活啊!”男人拿起桌子上的扩胸器,试图拉上几下,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我接过健身器械藏到了床底下,这是为了这次运尸计划在体力上所做的准备,这样如同凶器的东西,还是尽量不要出现在外人眼前为好。
“你想和我说什么事?”我端坐在沙发上,电风扇制造的凉风穿过我的衣襟,我把给他的啤酒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身旁的茶几上。
可他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一边欣赏着我家中的布置,一边说道:“刚才你送我到家的时候,一定看见了同我一起的那个人吧!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警官。”
为什么他要和我说这些呢?有关警察的字眼在我听来心惊胆颤。
“刚才我出门之时,他正巧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有人拨打110报警,称发现了一具尸体,巧合的是,你应该认识死者,因为他是你单位调度室的主任。”
我的耳膜轰轰作响,天花板在眼前摇摇欲坠。怎么会这样?尸体怎么会那么快就被发、现了呢?我的计划天衣无缝,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我渴望知道答案。
“怎么发现他的?”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现在送我去一下现场吧!”男人挠起了脑袋上的头发。
“好吧!”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再回去看看,我好奇尸体是如何被发现的。
“我先借用一下卫生间。”
“那边。”我指了指左手边的那扇玻璃门,真正的杀人现场我早已清理干净,所以放心地让他进去了。
我对这个男人的职业有了初步的推测,也许他是一名警察。
我幻想的艳遇在现实中摔得粉碎,罪犯和警察是两个完全的对立面,我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如同换季时的衣服一般大打折扣。
“西梦婷:可以走了。”陌生男子从卫生间里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一副凉爽的样子。西梦婷是我的名字。
“好。”我起身抓起钥匙,蓦然间我想到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叫左庶。”他说自己名字时,口齿很不利索。
左庶,好熟悉的名字,莫非这个留着乱发,眼神颓废的男人就是屡次帮助警方破案的侦探?
看来上帝已经着手为我安排了一场游戏,替我挑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五
名侦探再次坐在副驾驶座上。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对杨荪的家,我当然要表现得_无所知,在左庶的胡乱指挥下,抵达杨荪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三十分,但围观的人们兴致丝毫不减,热火朝天的场面令我倍感炙热。
“这里那么吵。你愿意和我一起上去吗!”左庶看到这样的情景,温柔地说。
即使他不说,我也希望能去楼上一探究竟,现在则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到了三楼,我刻意侧身让左庶先进已满是警察的现场,我不喜欢有双眼睛在我的后背上游移。
“诸葛警官。”左庶向正蹲在地上检查现场的一个警察打起了招呼。
“你过来还算顺利吧!”圆脸的警官笑起来活像个弥勒佛,他甚至虚伪地对我笑了笑,问左庶:“这位小姐是?”
“忘记为你介绍了,这位是出租车公司的先进工作者,西梦婷小姐。”
“幸会幸会。”诸葛警官主动和我握起手来。他的手很柔软,虽然满头大汗,却不像很多邋遢男人一样有恶心的手汗。
“让我看看尸体的情况吧!”左庶接过一位警员递过来的手套,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尸体的位置。
诸葛警官领着左庶走向了卫生间,我听到了他们交谈时的只言片语,“尸体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死因是溺水窒息而死,初步断定是一起谋杀案,这里并非第一现场,而是被移尸至此处。”
“呵呵,难得我们想法一致啊!”左庶轻松的笑声与杀人现场格格不入。
之后的谈话由于距离太远,我听不太清楚,只听到了“尸斑”等专业的字眼。
突然,我后背一紧,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后面;他光着上身,湿辘辘的头发不知是水是汗,两条小腿从竖纹的平脚裤中穿出。上头布满蚊子啃咬后的红色小包,看得令人头皮发麻。
“看什么?”我瞪了他一眼。
“我是这家人楼下的邻居。这家人的洗澡水全都漏到我家来了,你说我能不看?”男人同样没给我好脸色看。
听见争吵,卫生间里的诸葛警官赶了出来,喊过那个男人,官腔十足地对他说道:“这里是犯罪现场。请你保持克制。现在请你过来,我要询问你一些与案件相关的事情。”
左庶不知何时从诸葛警官宽厚的身体后闪了出来,和颜悦色地对那个冒犯我的男人说:“单就你刚才对这位女士的无礼,我向你发出小小的警告。”
说完,左庶绅士般地欠身代他向我致歉。
而我心不在焉地抱以微笑还礼,僵硬的脸笑起来一定很尴尬吧!
想不到杨荪一直抱怨自己家的无法洗浴确有其事。这个该死的男人在不该欺骗我的时候,欺骗我,而在我需要谎言的时候,却又交给我实情。他简直就是我的克星,一个死了都让我痛恨不已的坏胚子。
杨荪的卧室里传来阵阵凉意,那是我打开的空调发挥着制冷作用。我假装为了躲避难耐的酷暑而猫进了卧室里。两位勘查人员正翻着杨荪的大衣橱,丝毫没有去注意床上的枕头。
计划虽然在时间上出了些差错,可情形仍旧按照预定的轨道发展着,只是愚蠢的警方还没发现我留下的“重要线索”。
“这里可以坐吗?”我对着两位正拍照取证的警察问道。
“请不要靠近床,我们还没有对那里进行搜查。”一位警察蹙眉阻止了我。
尽早让他们发现枕头上的头发。就能尽快诱导他们去捉拿嫌疑人,我就如愿以偿地完成一箭双雕的计划。一来除掉负心汉,二来将情敌送进监狱。
一计不成。我又施一计,我装出在杀人现场感到不适的样子,呻吟着捂住太阳穴,再次请求道:“警官,我可以借用一个枕头靠一下吗?”
见我有些不舒服,两位警察只得先放下手头的活,决定先清理一番那张床,如果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的话,那么现场的调查则会告一段落,我布置的假线索就无法发挥它的功效了。
不过,如我所愿,他们还是发现了枕头上的头发。一位警员急忙走出卧室,唤来了诸葛警官和一直在现场转悠的左庶。
“警官,在枕头上我们发现了几根长发。”勘查人员将一根被染成红色的头发绷直,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根据邻居反映,死者是单身独居。从这几根长头发看,头发的主人可能离开不久。目前先着手调查这根头发的来源。也许嫌疑犯是个女人。”诸葛警官分析道,他的逻辑在我的诱导下得出了这个结论,我有几分窃喜。
“请问,西梦婷小姐。”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是那个乱发人发出的。
“左庶先生,有什么事吗?”我反问道。和他对话总让我有些忐忑不安,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能把我的一切谎言看穿似的。
“你和死者,也就是杨荪是同事,所以我想请你回忆回忆,他有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女性伙伴?而且她还染着红色的头发。”
侦探的水平也不过如此,这样提问我早就料到了,彩排多时的表演终于派上用场了。
“杨荪的私人生活我不是很了解,但是说到女性的话,我们单位就我和韩晓玲两个女司机,好像韩晓玲最近刚染了头发。”
韩晓玲就是那位杨荪的新欢。由于她的出现,我被打入冷宫。
“看来有必要把这位韩晓玲请过来。了解一下情况。”诸葛警官走出卧室,看样子要发布逮捕命令了。
但左庶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旁,阻止了他拎起电话的手。两人一阵耳语后,诸葛警官回过头来,向我投来了诡异的眼神。
难道被发现了?不可能啊,我滴水不漏地介入此案,没有理由受到怀疑啊?
左庶慢悠悠地朝我走过来,说道:“西梦婷小姐。现在麻烦你和我一起到门外去,警方需要找一件非常重要的证物,如果能找到的话,基本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那位楼下的邻居也被请出了房间,他嘴里念念有词地走下了楼梯。警方的例行询问对双方来说,都没有获得多大的利益。
我和左庶站在门外,急切,地想知道警察究竟找的是什么东西。回顾整个过程,我想不到遗漏过什么,我有信心。哪怕是我的一根头发在现场也不可能被找到。我在干掉杨荪前的那通电话正是打给韩晓玲的,我假扮预订出租车的客户,先废了她在我作案时的不在场证明。而我此前在单位将他们两人的苟且之事进行了匿名传扬,相信如果要假设杀害杨荪的女人,所有人都会联想到韩晓玲。
可计划好的事情,却被这个多管闲事的侦探给牵绊住了,我难以抑制越发膨胀的好奇心,禁不住问左庶:“警察在,里面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这个嘛!”左庶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四下没人,面露为难的神色,“现在我不能告诉你。其实,我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还没有发现确凿的证据。”
“你知道凶手了?”我一阵心慌,试探着他,“你该不会认为凶手是我啊!”
“哈哈哈哈!”左庶在头上一阵抓挠。
“请你把话说清楚,我好奇心可是很强的啊!”我紧逼着侦探。
可他不为所动,只是给了我一个小小的问题:“你不觉得在大热天泡浴缸洗澡很奇怪吗??随后他坚持在警察搜查工作结束后,才肯把结果透露给我。
幸好那名圆脸的警官并没有让我们在阎热的过道中等太久,他的脸再次出现在门口时。我预感到从他嘴里说出的将是坏消息,他的表情不像方才那样和颜悦色了。
六
“看来我们没有必要去打扰韩晓玲小姐了。”诸葛警官这话像是说给我听的,但似乎又像是在等着左庶说些什么。
左庶喷啧着嘴,慢悠悠地说:“其实,这个案件从现场情况来看,某些特征十分不明显,也就是说,意外、自杀和谋杀这三种可能性并存,但因为西小姐的提示,让我稍有侧重谋杀这个可能性。”
我给过他什么提示?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
侦探打着手势继续说道:“尸体上出现了尸斑,假设死者是泡在浴缸里死去的,这一点从死亡时间上推算,应该不会出现这一现象。因为水中尸体的变化情况不一样。这样即可判断是有人移尸至此,那无疑是一起谋杀。凶手可能在别处溺死了被害者后。想伪装一个作案现场,目的是嫁祸于人。”
我的诡计被一点点揭露,我的心也在融化,真相很快就要显露眼前。尸斑的出现正是由于左庶上了我的车,耽误了我的计划,这实在是一次太不走运的邂逅。
过道里回荡着左庶字字扎心的推理:“枕头上发现的那两根颜色特别的头发。显得和整个案件格格不入,凶手在尸体的安置方面没有任何的差池,却会在枕头上遗留下如此明显的证物,实在不可想象,所以我认为是有人刻意嫁祸给她,那心思如此细腻的人,肯定是个女人。所以不难锁定嫌疑对象。”
“如果你怀疑我,就请你直说吧!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我开始讨厌起他说话的语气,我现在才了解,“世界上的男人没几个好的”这句话的深刻意义。
“其实你没发觉,一开始你就对我说你是杀人凶手了。”左庶像个导师般,为一个杀人凶手指点杀人时的注意事项。
我不作声,言多必失,况且我有信心,他们拿不出任何能证明我杀人的证据。只要死不承认,谅讲究确凿证据的警察拿我也没办法。
左庶把手里的那块巧克,力举到半空中,说:“这块巧克力证明了你在死者被杀的时间段里没有开车,而你却对我撒了谎,这就是我怀疑你的最、大原因。而死者又是同你一个单位的,更加深了我对你的模糊行踪的怀疑。”
“这能说明些什么?”我一把抢过巧克力想一看究竟,可手却在触摸到它后,如同触电般缩了回来。
那块巧克力已经变软,这说明它丢在我车上的那段时间,汽车没有开空调,处于熄火的状态,这和我自己说得有出入。
而对方不给我考虑对策的时间,接着说:“拿到巧克力的时候,我才回忆起扬手招呼你,你的心不在焉其实是刻意躲避。在你家看到的健身器械,我认为是你在锻炼体能,一个女人搬运一具尸体,也不是随便就能做到的,看来你的准备工作很充分。”
“你说了一大通废话,仍旧没法证明我是凶手,要是这样,我会毫不客气地告你诽谤。”死咬这点,是我最后的杀手锏。
“刚才我让诸葛警官寻找的东西,其实是一块手表,”说着,左庶带头走向浴室,他指着那具尸体的手腕,“看他手、腕上的那道痕迹。那是因为戴手表而遮住了一部分皮肤。”
很明显的一条白色痕迹,我这才想起杨荪时常佩戴的那块老手表,老到需要每天都为它上发条。
看到我和诸葛警官都用期盼的眼光望着他,侦探在抹了把额头的汗之后,给出了答案:“我在你家的卫生间看到了放在外面的洗发液,所以我做了个大胆的猜测。死者在你家洗头的时候被你杀害,这个时候是你偷袭他最好的机会,所以洗发液才会摆在显眼的地方。仔细想想,当死者去你家洗头的时候,第一个动作会是什么?”左庶如孩子般顽皮地甩出了一个问题。
而答案在五秒之后就被我破解,是那块刚才左庶提到的手表。杨荪洗头前先摘下了它,为避免手表进水。我居然忽视了如此重要的细节。我看着杨荪的浴室,力图抢在左庶前想到那块手表被放在了哪里。
“它就在你家水池前的镜柜里,现在已经派人去提取证据了。由于我发现的那只手表是需要每天上发条的那种,所以可以确认死者今天去过你的家。他甚至随意使用了你的洗发液,亲昵程度可见一斑。不过我得向你说声抱歉。我在你的卫生间里,没有征得你同意做了一番小小的调查。”左庶撕破了我最后的防线。
绝望、懊丧,我彻底跌入谷底,完美的杀人计划,却误打误撞令凶手在第一时间站在了现场。见证了破案的全过程。
我仰天长笑。我感觉到脸上的粉底和着汗水,一块块往下掉落着,我渐渐以丑恶的杀人犯的真面目示人。
命运真是捉弄人。杨荪的破手表成为了破案决定性的证据,而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现在看来确是千疮百孔,可行性上太多因素有欠考虑。我对自己的失败感到不可原谅。
杀死负心男人,嫁祸给介入三角关系的另一个女人。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大快人心的复仇吗?可我享受的时间太短暂了。
七
最后我主动坦白了杀人的动机,再做无谓的抗争也是徒劳。我给自己的生活画上了一个别致的句号,它的确做到了与众不同。我想我是应该没有机会再开出租车了。
人生在不断变化中前行着,种种巧合却集结成了每个人注定的命运。杨荪无意取下的手表、路上遇到名侦探搭车、浴室居然会漏水到楼下导致尸体被发现……种种巧合让我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世界没有完美的事情,尤其是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