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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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传奇故事



  

  “三八”节那天早晨,难得拥有一天假期的我正准备睡个懒觉,电话铃声便吵醒了我。刑侦队长祝斌让我马上到局里去一趟。我刚要问什么事,他却把电话挂了。

  我对祝斌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因为我不喜欢他总爱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有几次我为了讨好他而对他微笑,可他就像没看到似的同我擦肩而过。我背后叫他木头脸,并发誓今后与他碰面时决不理他。祝斌打电话找我,我猜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命案,死者大概是女的,不然祝斌是不会轻易给我打电话的。我随便梳洗了一下,赶到局里,见墙壁上的挂钟已指向了8点半。局长田中良和祝斌已坐在那里喝茶,见我进来两个人同时点了一下头。我坐下来之后,祝斌说:“县土产公司的财务会计邢萍死了,看样子是自杀,死者的哥哥邢江却认为妹妹的死是被人谋杀的,局领导让我们尽快侦破此案。”

  我吃了一惊,看了一眼祝斌,说:“上个礼拜六我见邢萍在彩虹歌舞厅跳舞,她舞姿飘逸、神情坦然,加上谈笑风生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自杀的迹象,她怎么会自杀呢?”

  田局长摸了一下自己已经脱发的头顶,看着我说:“怎么,你跟邢萍熟悉?”

  我点了一下头。

  田局长说:“局里研究决定,让你协助祝队长侦破这起案件,没有什么困难吧?”

  我看了一眼祝斌,然后对田局长点了一下头。

  祝斌看着我说:“今天就要放弃你的节假日了。”

  我站了起来,举手向二人敬了个礼,说:“是,一切听从领导指示。”

  田局长和祝斌都笑了起来。

  通过电话联系之后,我同祝斌,还有法医金明驱车赶到死者自杀的现场——大河口水库。

  大河口水库离县城只有二十华里,是个风景旅游区。邢萍是早晨6点被大坝管理员老秦发现的。老秦起得早,他每天都要顺着堤坝向上行走一里地,那里的水中有他的一个养鱼的网箱。他拎着一袋子麸皮准备撒进网箱里喂鱼,这时他忽然发现网箱的一个角沉进了水里。他吃了一惊:“怎么搞的,这鱼不跑光了!”他立即回到坝上,摇来一条小船,把沉进水里的网箱角拉起来。谁知这一拉不要紧,拉起来一个死人!

  死者保持着死前痛苦挣扎的形状,双手手指插进网眼里,身子漂在水中,脸白得像浸在水里的发馍,一头乌黑的头发漂在水面,把个老秦吓得差点跌进了水里。

  老秦略一镇定之后,便把死者拉了上来。这一拉不要紧,老秦吓得半天不敢出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死者竟然是他的外孙女邢萍!

  老秦颤抖着把船靠向岸边,上了岸,跌跌撞撞向大坝管理处奔去。

  

  二

  

  大河口水库的水面上蒸腾着一团雾气,在阴沉沉的天空下显得一片迷茫。我们来到现场,见死者平躺在岸边的水泥地上,身上罩了一块自布,死者的母亲秦氏伏在女儿的身上恸哭,另外几个年轻男女站在旁边,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沉痛的表情。

  老秦也蹲在一旁伤心落泪。

  我们走了过去。

  祝斌让站在一旁的几个年轻人将死者的母亲扶过去,我也安慰了死者的母亲几句,看着他们离开后,便开始对现场进行勘查。

  金明揭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死者的脸色灰白,口唇和眼眶都呈青紫色,口中没有泥沙,脖子上没有被勒的痕迹,身上出现几处尸斑,腹部膨胀,用手按压,胃中有水的波动感。金明抬起头来说:“根据尸斑出现的情况看,死者是昨夜零点左右溺水致死的。”

  祝斌似乎对死者是如何死的不感兴趣,而是蹲在岸边查看现场。现场已被破坏,似乎找不到可供破案的任何证据。祝斌将留在岸边的几处烟灰分别装进几个小塑料袋里,让我放进勘查箱里,然后对我说:“走,我们往前走走。”

  我们沿着岸边的沙土路往前走。路面不太宽,只能通过一辆卡车。这时,祝斌从地上拾起一个纸片,是香烟盒内层的锡铂纸。他看着纸片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肖楠,你看出来没有,昨天晚上有一辆轿车来过这里。”

  我仔细看了一下路面,隐隐看出地面有车驶过的痕迹。我问:“祝队,你怎么知道是昨天晚上的车辙呢,难道不会是其他时间的?”

  祝斌说:“像这样的沙土路,要是在晴天的白天,汽车走过时是不会留下车辙的,而夜间路面潮湿,可以在沙路上看到痕迹。”他说着将纸片递给我,说:“这纸片上有车轧过的痕迹,上边的痕迹也很潮湿,这就说明昨天晚上,也就是在死者落水前后有一辆轿车来过这里。”

  我很钦佩地看了祝斌一眼,我们继续往前走。在一个宽阔地段,我忽然看到路边的一棵小枫树上有被刮过的痕迹,树下有车胎轧过的车辙。祝斌走过来,用刀片刮下一小块破损的树皮,装进小塑料袋里,说:“如果邢萍是他杀,要破这个案子就不是很难了。”

  我问:“你是说昨天晚上有人开着车来这里作案,”

  他说:“也许是吧。当然,现在还不能排除是自杀,因为死者应该是在清醒状态下落水的,而死者投水的地点又选择在她舅舅常来的地方,也许是担心死后不被人发现吧,如果死者的目的性能够成立,那自杀的可能性就很大。”

  我们边走边分析着案情,不一会儿便回到了案发地点。

  这时,一辆黑色的红旗牌轿车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四五个人,其中有县土产公司总经理常磊和副总经理柳风。

  常磊是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中年人,穿着考究,头发被发胶固定出一个很好看的大波浪,从他身上透出一股成熟男人的英气。他走到邢萍的尸体旁,蹲下身子,轻轻掀开盖在邢萍身上的白布一角,看了一眼邢萍那被水浸泡得变形的脸,眼里马上浸满了一层泪。可以看出,他对邢萍的死是非常痛惜的。他盖上白布,缓缓地站起来,走到祝斌跟前,拉住祝斌的一只手说:“祝队长,真的没想到,邢萍她……我这两天一直在华川市参加全市土产工作会泌,早晨听说后便立即赶了回来,我希望你们早日破案,我代表公司向你们表示感谢!”

  祝斌说:“常总不必客气,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争取尽快破案。”

  这时,副总经理柳风已背过脸去擦泪,看样子他对邢萍的感情是很深的。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不可思议,她真的就自杀了?”

  当天上午,邢萍的尸体被运回新山县公安局,并进行了尸体解剖。

  

  三

  

  新山县土产公司坐落在县城西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占地约两亩,紧捱着312国道,是一个有着二百多名职工的集体企业。前几年,公司一直亏损,自从常磊当上总经理后,他在企业内部实行大胆改制,企业开始好转,目前已成为能向国家上交年利税六十多万元的盈利企业,因此,常磊和他领导的土产公司连年受到市县的表彰。我和祝队来到了公司办公楼五楼邢萍的住室。

  听公司办公室主任罗方介绍说,因公司没有地皮扩建住宅楼,邢萍被分配到公司后,正赶上公司扩建办公楼,领导便决定在五楼建了两套住房,这两套住房分别给了会计邢萍和轿车司机王天怀。因为两人都是单身,所以邢萍住东头,王天怀住两头,中问是两个单间和一个会议室,两个单间分别是常磊和柳风的I临时休息室。

  我们打开了邢萍的住室。这是个只有60多平米的两卧一厅的住房,装修比较讲究,客厅里铺着乳白色玻化瓷砖,光洁如镜,圆形镶花吊顶上吊着一个枝形兰花吊灯,米色喷塑墙壁上挂了一个大镜框,框内镶着法国著名画家雷诺阿的世界名画《沐浴》。客厅里摆着一套真皮沙发,玻璃茶几上放了几样昨晚吃剩下的菜肴:一盘红烧鲫鱼、一盆萝卜炖排骨、一盘卤牛肉和一盘花生米,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张裕葡萄酒。茶几下面有几只青岛啤酒的空瓶。从昨晚吃剩下的莱肴来看,应该是死者同另外一个人同时进餐,可桌子上只放了一只高脚玻璃酒杯和一双筷子。祝斌小心翼翼地将酒杯、酒瓶和筷子分别装进塑料袋里,让我放进指纹保留箱里。接着我们又对死者的卧室进行侦查。

  死者的卧室里放了一张双人席梦思,一套板式家具,靠窗台边是一个梳妆台,床和家具都是乳白色的,使整个卧室显得淡雅、整洁,室内散发着年轻女性特有的芳香。这时,我发现死者的梳妆台上放了一页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写着一段话:

  我要向你赞美我的死亡,自愿的死亡,唯有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它才来。死对于热爱生活的人来说,是一次升华。 这段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忽然想起来了,这是尼采的话。后来我在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书上找到了这段话。这莫非就是死者的绝命书?

  邢萍有摘抄名人名言的爱好,我从她的抽屉里找到了两本抄满名人名言的日记本,这放在梳妆台上的纸片就是从其中一个日记本上撕下来的。这时,我又从死者的一沓子信中看到了两封引起我注意的信,这两封信都没有贴邮票,是公司轿车司机王天怀写给她的。两封信写得都很短。第一封信写的是他如何喜欢邢萍,他说邢萍就像他生命中的太阳,就像他离不开的空气,赞美邢萍是如何的漂亮,最后还引用了裴多菲的那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名诗。第二封信是时隔一年之后写的,信中的言词流露出对邢萍的极端怨恨,其中有一句是:“难道我就不如一个有妇之夫吗?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是一个出卖灵魂的可怜虫吗?……在我冷静时我会把你当成一只漂亮的小鸟,我渴望能够把你关在自己的笼中;在我不冷静时,我也许会变成一头野兽,我要报复,我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我把这两封重要的信交给祝斌。祝斌看完信后沉思了一会儿,便把信还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把信放进公文包里。这时,我见祝斌从梳妆台边的一个废纸篓里翻到了一页没有写字的白纸,他好像对那页白纸很感兴趣,反复看了许久,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之后,祝斌作了一些拍照,并说:“在案情没有弄清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死者的房间。”

  离开死者的房间,我们来到公司三楼常磊的办公室。

  常磊的办公室宽敞明亮,靠窗边摆放着儿盆盛开的鲜花和两盆常青的铁树,绛紫色的老板台边支架着一个盆景,盆景中裸露出的老根盘根错节,老根上托举着一把伞形的枝桠,枝桠上生长着茂盛的绿叶,给人一种枯木逢春的感觉。常磊见我们走了进来,起身相迎,握手、让坐,并亲自给我和祝队沏茶。我们坐下来之后,常磊给祝队递了一根中华牌香烟,并给他点上火,说:“祝队,辛苦你们二位了,案情有眉目了吗?”

  祝斌吐出一团烟雾,说:“现在还没有,可能还得一段时间。我们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邢萍的情况,你是总经理,请你具体谈一下你对她的了解,包括她的个人情况以及管理财务账目的情况等,你看可以吗?”

  常磊说:“行。”

  我开始记录。

  常磊说:“邢萍是G省财会专科学校毕业的,五年前也就是我担任公司总经理的第二年,我的一个朋友介绍她过来,当时公司会计已到退休年龄,我看她还不错,又是科班出身,便同意她来公司工作。邢萍是个好姑娘,工作热情积极,责任心强,也很有能力,虽然年轻,却办事稳重,为我们公司的发展做过很大的贡献。关于公司账目的管理,很清楚,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常磊说着看了我和祝斌一眼,“因她长得很漂亮,追求她的人不少,可她的个人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好。我知道,王天怀一直在追她,据我猜想,她应该是看不上王天怀的。不过,平时我看邢萍的性格比较乐观,对生活充满着信心,如果说她是自杀,这很难让人相信。如果真的是自杀,那她平时的乐观很可能就是一种表面现象。”

  祝斌沉思了一下,说:“我听人说你们公司的副总柳风也曾经追过邢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情况吗?”

  常磊想了想说:“这件事说起来有些话长。在邢萍到我们公司不久,司机王天怀便对她一见钟情,想方设法跟她套近乎,经常请她吃饭,开车带她去兜风。也许是日久生情,两个人就真的谈起了恋爱。事实上,女孩子太漂亮了并不见得是好事,过去说‘女人是祸水’就是因为女人太漂亮了而容易惹祸。有一次柳风到杭州出差,他偷偷带上了邢萍,回来后,两个人的关系的确变得不太一般,有几次他还带着邢萍到大河口水库游泳,这引起了王天怀的妒恨,两个人为此还动过手。柳风有老婆,他老婆为这事还到公司来闹过几次,提出要跟柳风离婚,影响很不好。为这事我曾经批评过柳风,还就他与王天怀打架的事让他们二人都写过检讨。可柳风的老婆为这事不依不饶,几次来公司对邢萍进行辱骂,邢萍为这事也非常苦恼,有一次她哭着问我该怎么办,我劝过她,让她以后除了正常工作交往外不要与柳风走得太近,以免引起别人闲话,人言可畏。她当时也答应自己要接受这次教训。可是没过多久,她与柳风的关系还是过于亲近,这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后来,柳风还是跟他老婆离了婚。”常磊说着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唉,一言难尽,后来又发生的事让人意想不到……”常磊说着停了下来,抬眼看着我,仿佛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他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我催他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常磊接着说:“王天怀有一次带邢萍到大河口水库去玩,在车上对邢萍有过非礼的动作,为这事邢萍曾经要去告王天怀,后来总算被我给劝住了。我原以为柳风离婚后很可能要跟邢萍结婚,可没想到的是,最近邢萍跟王天怀又好上了,这事一直让我很纳闷。”

  常磊说到这里把话停住,又看了我一下。我见祝队没有急于要走的意思,便说:“常总,你能不能再谈一点你对邢萍的死的看法?”

  常磊想了想说:“对于邢萍的死我很痛心,我也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线索。今天早晨6点多我还没起床,便接到邢萍的哥哥邢江的电话,说他妹妹被人谋杀了,我很是震惊,连忙从市里赶了回来,准备带几个人到出事地点去看看,结果怎么也找不到王天怀。王天怀不在,车开不出来,我只好用下属公司的车了。听公司看大门的老黄说,他看见王天怀早晨6点不到就骑着自行车走了。这个王天怀有睡懒觉的习惯,他这么早骑车会到哪里去了呢?打他的手机一直关机,直到现在还没个人影子。”

  祝斌问:“你们公司会开车的都有哪些人呢?”

  常磊说:“我和柳风都会开车,也有驾驶证,看大门的老黄过去也是司机,退休后让他看了大门。”

  从常磊办公室出来,我问祝斌要不要找柳风谈谈。祝斌说:“下次吧,我们得专门找时间跟他谈。”

  

  四

  

  上午,在局长办公室里,我和祝斌正在向田局长汇报在死者房间里侦查到的情况,法医金明走了进来,田局长示意他坐下。等我们汇报完之后,金明将尸检报告递了过来,说:“根据对死者的肺叶切片作硅藻检查,发现死者的肺内有大量的硅藻物吸入,这说明死者是在未死亡时落水的。”金明看了大家一眼,接着说:“根据死者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看,她应该是在进食后4小时左右死亡的。另外,死者无被性侵犯痕迹。血液化验除有大量的酒精成分外,未发现有其它剧毒物质。”金明汇报完后说:“基本情况就这些,如需要作进一步检查,请及时告诉我。”

  金明走后,祝斌说:“根据尸检报告,排除了邢萍是死后被移入水库中的可能,这就说明邢萍在死前是清醒或半清醒状态的,凶手是在同邢萍一起吃了饭之后开车到大河口水库的。”祝斌说着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微笑着说:“肖楠,你不是喜欢推理吗,把你的想法说给田局长听听。”

  我笑着说:“祝队,想考我是吧。”我见祝斌和田局长都在笑,便说:“依我看,凶手应该是土产公司的内部人,王天怀和柳风的嫌疑最大,当然现在还没有证据,我只能作案情过程推理。”

  祝斌含笑点头说:“好吧,我们就听你的案情过程推理吧,”

  我清清嗓子,说:“3月7号也就是周末的晚上7点左右,凶手在邢萍家里同邢萍一块吃饭,并喝了大量的酒,应该说凶手同邢萍的关系密切。吃罢饭,凶手提出开车带邢萍到大河口水库兜风,邢萍答应后,凶手趁邢萍上卫生间去的机会将自己用过的碗筷装进自己带来的一个提包里,因此邢萍的房间里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那天是周末,公司没有人加班,连看大门的老黄也回到自己的家里了,所以凶手和邢萍出门时没有人看见。凶手开车出公司的时间大约是9点半。他们在街上绕过很多圈,也许他们到过什么地方去喝过茶,11点左右,凶手开车到了大河口水库。而此时的邢萍由于体内酒精的麻醉,意识仍处于半清醒状态。凶手同邢萍从车上下来,趁其不备,将她推入水中。邢萍落水后马上呛了几口水,她拼命挣扎,但由于饮酒过量浑身无力,很快便没入水里。邢萍沉下水后正好撞在她舅舅的网箱上,就这样她死死地抓住了网箱……”

  说到这里,我忽然感到心里酸酸的,我完全被一个女人在被一个男人谋杀时所表现出的脆弱、无助而感到痛心和悲哀。

  田局长和祝斌同时看了我一眼,表情沉重地抽着烟,烟雾在他们的头顶上盘出一个难解难分的迷团。我继续说:“凶手站在岸边抽烟,一直看着邢萍在水里挣扎直到沉入水中。从祝队在现场提取的烟灰看,凶手习惯抽‘红塔山’牌香烟。在他抽完第二支香烟后,见水面上已恢复了平静,便开车到前边的宽阔地段调转车头,在倒车时车的尾部撞在路边的一棵小枫树上。”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看了一下祝队和田局长,说:“我的推理完了。”

  田局长说:“到底是学犯罪心理学的,很有故事情节嘛。”

  祝斌接着说:“昨天下午下班前我又去了一趟土产公司,我看见公司的那辆桑塔纳2000就停在院子里。我仔细看了一下那辆轿车,发现车的尾灯处有一小块破损,并在破损处取到了一点残留的树皮,经过比对,正是大河口水库路边那棵小枫树上的树皮。这说明昨天晚上土产公司的桑塔纳2000的确到过大河口水库。根据王天怀写给邢萍的那两封信看,王天怀有重大作案嫌疑。但是,王天怀杀害邢萍的目的是什么呢?仅仅是得不到她的爱情还是别的什么呢?据公司总经理常磊说,最近邢萍又跟王天怀好上了,他要杀害她就更加不大可能了。”

  田局长问:“王天怀回来没有?”

  祝斌说:“今天早晨我打电话问过看大门的老黄,他说王天怀还没有回来。”

  田局长说:“你们下一步要从三个方面突破,一是尽快找到王天怀,弄清他到底去了哪里,和什么人有过接触;二是要进一步弄清邢萍还与哪些人有过密切交往:三是要弄清柳风与邢萍的关系。另外要组织人员对公司的账目进行核查,看账目上是不是有问题。”

  根据田局长的指示,我们先与公司的副总柳风取得了联系,让他在办公室等我们,我们要向他了解一些情况。但柳风说:“对不起,我现在正忙着,改日吧。”听他这么说,我十分生气,便在电话里加大了语气道:“柳副总,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人命关天的事,况且,邢萍过去同你的关系很不错,你怎么能漠视这件事呢,”柳风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好吧,你们过来吧。”

  我和祝斌立即赶到了土产公司,来到二楼柳风的办公室。

  柳风的办公室里聚集了好几个人,像是在争论什么事情,脸上都带着怒色。见我们进来,柳风站了起来,对那些人说:“你们的事明天再定吧。”他说着离开老板台,走过来跟我们握手。祝斌说:“你看,没打扰你们吧?”

  柳风说:“没关系,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那几个人见我们进来,大概是知道我们的来意,便离开了柳风的办公室。

  坐下来之后,我打量了一下柳风,希望从他那张白皙且有些英俊小生般的脸上能够找到与邢萍的死之间的联系。这时,又有人进来找柳风。祝斌便说:“柳先生,你在五楼不是有一问休息室吗,我们到你的休息室谈好吗?”

  柳风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我们跟着柳风来到了他的休息室。休息室内作了简单的装修,几样家具摆放得十分合理,使整个房间显得干净整洁。一张不大的席梦思摆在房子的正中间,床上铺着洁白的被褥和床单,还不时散发出阵阵的香气。我们坐在靠窗边的木沙发上,柳风给我们沏了一杯毛尖茶,此时,我从柳风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痛苦的表情。

  “柳先生,清你谈一下邢萍这个人以及你与她之间的一些感情问题,你看怎么样?”

  柳风低下头沉思了一下,表情痛苦地说:“我对不起他,她是一个好姑娘,我对她的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祝斌吸了一口烟,说:“你说吧,为什么要对她的死负责任?”

  “我……我……真没想到她会自杀!”

  我的心里立即起了一团疑云,问:“你能肯定她是自杀吗?”

  柳风说:“她前几天还跟我说过,她不想活了,她说人活着实在没有意思。”他停了一下又说:“邢萍看似乐观,其实她内心很忧郁。”

  祝斌说:“谈谈你与邢萍是怎么认识的,你与她之间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说你对不起她’”

  柳风说:“邢萍来公司大概有五年了吧,那时我已经是公司的副总经理。邢萍漂亮、天真,很讨人喜欢,有时公司来了客人,吃饭时我都愿意带着她,长而久之,我们之间就有了一些感情。有一年我到杭州出差,带上了邢萍,我们在杭州玩了十天,那十天是我们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

  “你是不是利用邢萍的年轻幼稚骗她与你发生了性关系?”祝斌定定地看着他问。

  柳风沉吟了许久,说:“不,我很想与她有这种关系,可是她一直不依我,我与她登记的是两个房间。她很关心我,我也看出她是真心喜欢我的……现在她人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必要再说她什么了。不过,我跟我老婆的关系一直不好,我曾经告诉过她,以后我要娶她。”

  我接着问:“邢萍与王天怀的关系你知道吗?听说那时候她正在跟王天怀恋爱,后来你跟王天怀还动过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提到王天怀,柳风立即表现出一脸的不屑,他说:“王天怀是什么东西,他是一厢情愿,邢萍怎么能看得上他呢!他一个开车的也没想想自己,真是癞蛤蟆……”他摇了摇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说:“你说邢萍不喜欢王天怀,但据我们了解,在你与你老婆离婚之后,邢萍反而又跟王天怀好上了,这事你知道吗?”

  柳风痛苦地说:“那些都是假象,那是邢萍故意做给我看的!”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柳风说:“唉,我真的好后悔!还是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我有一个远房的表妹叫车风琴,她是我小时候的初恋,我们一起上的高中,后来我考上了省商业专科学校。她却没有考上。可是她一直等着我,我毕业后,跟我现在的妻子结了婚,而她一直不肯嫁人,几年以后,她嫁给了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结婚不到一年,她便同那个男人离了婚,一直没有再嫁人。我离婚后,她来找我,希望我能够接受她,她一直在心里深爱着我。我没打算接受她的感情,当然我要对她客气一些,谁知邢萍她不能接受我对表妹的热情,有一次我陪着表妹在河边散步时,表妹为了表示对我的爱,看到身边没人时一下子抱住了我,恰在这时,邢萍也同她的女友散步过来,她看到了这一切,当时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后来她就不再理我了,我怎么向她解释她都不听,然后我就看到她跟王天怀好上了。就在她出事的一周前我对她说,既然我们没有缘分,我想最后请她吃一次饭,她爽快地答应了。那天晚上我带她到‘天天酒家’吃饭,我们要了一个单间,点了许多她爱吃的菜。那天晚上她喝了许多酒,也哭了,说了许多悲观的话,还说她不想活了,人活着真没意思……我没想到她真的会干傻事……我好后悔哦……”柳风说到动情处,禁不住落下泪来。

  我看不出柳风的话有多少真假成分,但我觉得她不像是在做戏。我让他在笔录上签了字。

  这时,祝斌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柳风,说:“柳先生,我想问你,周六那天晚上11点到凌晨1点你在哪里?”

  柳风闻言有些慌乱,但他马上镇定了下来,说:“当时我在房间里看电视,12点我在睡觉。”

  “有谁能证明?”

  “没人证明,因为我跟老婆离婚后,我在自己新买的住宅里单独住,所以没有人证明。”

  祝斌站了起来,说:“好吧,柳先生,谢谢你为我们提供这些情况,如果有什么事我们还会来找你的。”

  柳风说:“一定,我也希望你们早日查清事实真相,也好让死者的亡灵早日得到安宁。”

  我忽然感到柳风最后的这句话包含着某种深意:他还是在强调邢萍是自杀的。

  

  五

  

  王天怀回来了,我们见到他时他满脸的倦容,无精打采的样子。在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一直在大脑里搜寻着王天怀的样子,及至看到他时,我几乎是吓了一跳,王天怀又黑又瘦,个头大约一米六五,高颧骨、尖下巴,真正的其貌不扬。我在心里想:如花似玉的邢萍怎么会看得上他呢?如果真是看上了这个人,那她不是出于某种目的就一定是弱智。

  王天怀见我们进来,表现出一种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是懒懒地说了声:“坐吧一”

  我们坐了下来。王天怀只顾自己抽烟,也不抬头看我们。我见他抽的是那种红塔山牌香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我的脑海里立即跳出应该将大河口水库提取的烟灰与王天怀所抽的烟灰进行比对的想法,这样也许能找到王天怀作案的证据。我边想边看祝斌,他也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目光定在王天怀的脸上,说:“王天怀,说说你这几天上哪里去了?”

  王天怀缓慢地抬起头来,用蔑视的目光看了我和祝斌一眼,说:“去大北湾打麻将了。”

  我知道大北湾在县城北边两公里处,那里经常有人赌博。祝斌加重了语气说:“王天怀,请你说实话。你这几天都在那里打麻将吗?”

  “是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嘛。”

  我说:“王天怀,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问你,周五那天晚上11点到凌晨1点你在哪里?”

  王天怀说:“我在家里睡觉,哪里也没去。”他想了一下补充说:“两天前我开车送常总到华川市开会,他让我先回来了。当天我就到大北湾去打麻将,我的手气特别好,在那里打了两天两夜,实在熬得不行,我便回到家里睡觉,我一直睡到早晨6点钟,便起来又到大北湾去了,至于夜里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道,就连邢萍的死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我问:“有谁能证明你说的这些呢?”

  “我说的都是实话,在家里睡觉只有我自己能证明。”

  祝斌说:“王天怀,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说实话,你与邢萍之间的恋爱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是很爱她,也追求过她,但她并不爱我,对于我与她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人已经死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对于她的死我很痛心,但我没有害她,我可以用良心向你们担保,如果要想破案,你们找我肯定是找错人了,我不想再对你们说什么,我现在要睡觉了!”他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我看了祝斌一眼,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要问的。他站了起来,说:“好吧,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希望你继续跟我们配合。”

  我让王天怀在笔录上签了字,同祝斌离开了王天怀的家。

  在局长办公室里,我们把这几天调查的情况向田局长作了汇报。田局长说:“看来情况比较复杂,王天怀和柳风两个人嫌疑最大,但两个人在案发时间内都没有证人,就说明他们都有作案的可能。但他们两人究竟是谁在说假话呢7因此我建议你们将他二人的话都一一进行核实,从中找出破绽,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他人作案和邢萍属于自杀的可能。”田局长最后说:“这样吧,你们两个分一下工,尽量把取证的范围拓宽一点,工作做细一点,我再从局里抽几个人配合你们对土产公司的财务账目进行清查,看是不是与经济问题有关。”

  出了局长的办公室,我们回到了刑侦队。祝斌对我说:“肖楠,我单独派你一个任务吧。”

  “什么任务?”我问。

  祝斌说:“你明天到华川市一趟,查一下公司总经理常磊周五那天晚上是不是在市里开会没有回来,如果那天晚上他已经回来了,那就说明他也有作案的可能。我们不能放过任何值得我们怀疑的对象。”

  我说:“好吧,明天早上我坐早班车去。”

  我乘坐早晨6点的班车赶到了华川市。我看了一下表,时针指向8点一刻。我来到了供销系统开会的白云宾馆,见到了当班的服务小姐,我出示了证件后,让她查一下常磊离开宾馆时的结账时间。当班的服务小姐很快从电脑里查到了常磊离馆的时间是周六早晨6点20分。这就证明了常磊没有作案时间,他的确是早晨得到消息后赶回的。

  我没有在市里停留,当天上午就赶了回来,将调查的情况向祝队作了汇报。祝队说:“现在我们要把目标集中在王天怀和柳风身上,如果邢萍不是自杀,那么他们二人中必定有一人是凶手。”

  我相信也是这样。

  我说:“祝队,我们是不是先把王天怀拘留起来?”

  祝斌说:“不,现在我们还没有充分的证据。”他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今天再去找一下邢萍的母亲,让她仔细回忆一下邢萍还有没有别的朋友或者跟什么人有过恩怨,还要向她母亲了解一下邢萍有没有经济上不清楚的问题,有没有交给她母亲什么东西等,秦老师是个很开明的知识老人,我想她会跟你说的。”他很信任地看了我一眼,“我安排清查组进入土产公司清查他们的账目,如有情况咱们及时联系吧。”

  我说:“那好吧。”

  下午,上班后我没有去局里,而是直接到了邢萍母亲的家里,见到了退休在家的秦老师。第一次我和祝斌到秦老师家时是她女儿死的当天傍晚,由于她过度悲伤我们没有对她进行询问。这次见到她时她头发已经全白了,人显得既苍老又黑瘦,这都是因为她女儿的死给她带来的巨大伤痛。我见到秦老师时我的眼睛湿润了。秦老师告诉我,她女儿邢萍心地善良,有孝心,人也正直,平时交往不多,也没有几个特别好的朋友。她顿了一下说:“萍儿有个中学同学叫吕萍,跟萍儿的关系特别好。”我问:“吕萍她现在在哪里?”她说:“听说她给深圳一家台商公司叫华兴公司的老板当秘书,她每年回来一次,跟萍儿无话不谈。关于萍儿的个人感情问题我问萍儿,她只是应付我,但她可能跟吕萍谈过很多。前年,吕萍回来,说深圳的股票非常赚钱,让邢萍给她两万元她帮邢萍炒股,保证不出一年就可以翻一倍。后来邢萍就给了她三万元。我当时很担心,问她哪来这么多钱,邢萍说让我放心,这是公司给她的奖励。从此以后,我没见萍儿有什么钱,她也没给过我钱,因为我也不需要她的钱。”说到这里,秦老师的眼睛红了,落下两颗泪来。

  我问:“邢萍生前有没有交给过你什么东西呢?”

  秦老师摇了摇头,说:“她没有给过我什么东西。”

  

  六

  

  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就在邢萍死后第二个周六的早晨,大河口水库管理员老秦在他的网箱里发现了王天怀的尸体——王天怀自杀了!

  这件事的发生,引起了县委领导们的高度重视,在我和祝斌、法医金明赶到出事现场不久,县政法委的张书记和公安局的田局长都来到了现场。我们对现场进行了细致的勘查。王天怀是晚上12点左右开着单位的桑塔纳2000来到出事现场的,车就停在王天怀落水处的岸边,车旁散落着一些烟蒂,车身被夜间的潮气浸湿,车顶和车玻璃上散结着一层雾珠。王天怀仰躺在岸边,面色惨白,嘴唇和眼眶青紫,嘴巴大张着,样子十分狰狞。法医金明只略看了一下死者的面孔,没有做检查,便将带来的一个白布单子盖在死者身上,然后对田局长说:“先将死者带回法医室进行尸体解剖吧。”

  两个年轻干警将死者抬上警车。金明随着田局长和政法委的张书记等先回去了,现场留下了我和祝斌。

  我和祝斌对现场再一次进行细致勘查,没有发现新的线索。按照逻辑推理,死者是开着车来这里的,他在杀害了邢萍之后,感到自己罪责难逃,同时也是为了忏悔亲手杀害自己心爱者的罪过,选择了自己行凶的同一地方,将自己以同样的方式进行自杀……但事实又是如何呢?因为推理只是逻辑上的假设,它与实际案情往往有很大出入。这时,祝队长让我把搜集到的证据放进指纹保留箱里。我们来到了大坝管理办公室,见到了管理员老秦。

  老秦是个50岁左右的中年人,身体结实,脸上浸透着被风雨侵蚀的古铜色。他很热情地把我们让进他的工作间里,给我们沏了茶,说:“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的外孙女找我的麻烦,这个王天怀也来找我的麻烦!”

  祝斌说:“秦师傅,说说你今天早晨是怎样发现死者的吧。”

  老秦说:“我的生活比较有规律,晚上10点钟睡觉,早晨5点钟起床。今天早晨雾很大,我拿着麸皮到网箱喂鱼,忽然看到有一辆车停在那里,我当时还纳闷,是谁晚上把车停在这里过夜呢?我趴在车玻璃上向里看,里面没有人。不久雾也慢慢地散开了,但水面上的雾依然很浓。这时我忽然发现我的网箱跟往日不太一样,整个网沿往下沉,几乎快沉到了水里,我当时就想,如果不是水库涨水那肯定是里面有重物。我当时就吓得心慌口跳,莫不是网箱里又有死人吧!我连忙回到坝上,拿上捞勾,把船摇了过来,我将捞勾往网箱内一捞,感到里面有重物,我用力往上一捞,果然是死人,因为我不怎么害怕死人,便把他拉到船上,一看,我立马就认出是土产公司的王天怀,我便拨打了110。”

  我作着笔录,也不时抬头看老秦一眼。我发现老秦讲话从不_抬头看人,只顾低头说话,我感到他口语流畅,很注意语言的逻辑性。

  “你对土产公司的人都很熟是吧?”祝斌问。

  “是,我跟他们的领导都熟,是我外孙女邢萍介绍的。”

  祝斌问:“此前王天怀和你外孙女来找过你吗?”

  老秦想了一下,说:“有半个月了吧,王天怀开车带着常总和柳副总还有我外孙女邢萍来水库玩,我带着他们到我的网箱里钓鱼,他们钓了好几条鱼,中午就在水云阁餐厅吃饭,他们还让我作陪,那天中午我差点喝醉了。”

  从老秦那里出来,祝斌说:“走,中午我们也到水云阁餐厅去吃了饭再回去。”

  我心里一高兴,说:“祝队,今天你要请本小姐吃什么呀?”

  祝队笑着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请你吃河豚海胆。”

  “怎么,想谋害我呀,河豚和海胆可都是有大毒的哟!”

  祝斌笑笑说:“事物总是辩证的嘛,有毒的食物往往也是最美味的食物,你想让我请可这里没有呀。”

  穿过水库大坝,转过一道山梁,前面是一个平坦广阔的水面,那里有一座耸立在水库边上的奇山,形似香炉,有三根天然石柱立在炉顶,柱的上方总是盘绕着一层淡淡的蓝烟,终年不散,人们称此山为香炉山。如今山下建设了许多宾馆和餐厅,每逢旅游季节,这里也是游人如织。我与祝斌坐在岸边的一个仿木排凳上,看着几只快艇在广阔的水面上快速穿梭,我的心情就像被快艇搅动的水面一样不能平静。案情扑朔迷离,邢萍死后不几天,王天怀又在同一个地方淹死,是自杀还是谋杀,是巧合还是必然,委实难以判断。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晃动着不同的面孔:王天怀、柳风、常磊,还有水库管理员老奏以及土产公司那个看大门的老黄,都有可能是凶手……我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祝斌,他也在凝眉沉思。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我知道,祝斌是全市公安系统有名的断案高手,破过好几起大案,我相信这个案子是难不倒他的,也许,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目标,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案情没有明确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

  11点半时,我们进了水云阁餐厅,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祝斌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随便吧,要清谈的,只要不吃肥肉,什么都行。”祝斌笑着说:“怎么,减肥呀?我看你挺好嘛,再减就能飞起来了。”我瞥了他一眼:“我可不瘦,身上胖着呢!”

  祝斌依了我点了几样清淡的菜肴,但他还是要了一个红烧猪蹄。

  我们要了一瓶张裕葡萄酒,边喝边聊。祝斌问:“肖楠,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有26岁了吧,听说咱们局里有好几个小伙子在追你,是哪一位小伙子的丘比特之箭射中你了呀?”

  我的脸立即红了。说:“祝队,你别挖苦我了,我这模样还能指望有什么丘比特之箭吗?好自卑哟!”

  祝斌说:“怎么,不自信?我看他们是有眼不识金香玉哩。”

  “真的吗,祝队,你真的是这样认为?”

  祝队说:“是的,我看你就像电视剧《锵镪玫瑰》里的那个女警官章子惠的扮演者一样,开始看不怎么样,可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耐看。”

  我笑着问:“看来你很欣赏她,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他摇着头说:“不知道,我这人不太习惯记美女的名字,只对相貌有特好的记忆力。”

  我说:“她叫陈澍,演得非常好,我也很欣赏她。”

  “你真的很像她。”他看着我说。

  我第一次听他这么夸我,心里顿时高兴起来,说:“谢谢你,祝队,看来我要恢复自信了,将来找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你看我能找到吗?”

  祝斌大笑起来,说:“哈哈哈,没想到你的标准只是我这样的,太低了,太低了。”笑过之后他又故意沉下脸说:“你不是在背地里说我是木头脸吗,没有表情也不懂感情,现在知道我的脸也是会变的吧?”

  我瞥了他一眼,满脸飞红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祝队是面术心热的人,既懂感情也知道审美,怪我有眼不识多情郎了!”

  祝斌又哈哈笑起来,说:“好一个多情郎,用词欠妥。”

  离开大河口水库,我们立即赶到局理。我将从水库边提取的烟蒂送到生化室作DNA鉴定,然后又将从车内提取的指纹送法医室作指纹鉴定,结果只能等到明天了。

  下午4点钟,我和祝队来到了土产公司王天怀的房间,对死者的住室进行了勘查。

  开了门,里面陈设十分简陋,地面上只是铺设了一层粉红色的防滑地板砖,室内几乎没有装修。一张单人床、一套旧沙发、一个旧三屉桌、一个四方饭桌和一个半截柜子,这就是王天怀的全部家当。我们对王天怀的房间进行了拍照和取证。王天怀是吃了晚饭离开的,四方饭桌上残留着一些卤猪肉和一只没有吃完的烧鸡,一瓶喝了一半的“宋河粮液”,还有一条拆开的红塔山牌香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盛了半缸烟蒂。这时,我从沙发垫子下边找到了半本稿纸,第一页上用圆珠笔写满了一些不成文的句子。

  如:“40万=丰田客车。”“有钱才有黄金屋,有钱才有颜如玉。”“你答应给我40万摆平,我何乐而不为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真没想到……”

  我把稿纸交给祝斌,他将稿纸反复看了几遍,说:“把它收好,这很重要。”

  后来,我们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几百张体育彩票,还有22000元现金,除此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证据。祝斌让我把桌子上的杯子和洒瓶带刚去作指纹鉴定。

  

  七

  

  王天怀的尸检报告和DNA鉴定出来了。尸检报告称:王天怀的胃里有大量积水,肺内有少量的硅藻物吸入,血液化验除有一定量的酒精浓度外,还有大量的安眠酮类药物成分,这说明死者在死前服了大量的安眠酮类药物。从水库边上提取的烟蒂经过DNA鉴定,与王天怀的完全吻合。从桑塔纳2000内提取的指纹除留有王天怀的指纹外,还在车门上留有柳风的指纹。在王天怀住室里提取的指纹是王天怀自己留下的。

  我和祝队将侦查的情况汇报给了田局长。田局长说:“看来情况有些复杂,从这些证据来看,王天怀真的像是自杀,如果他是自杀,那就有可能邢萍是被王天怀所害。王天怀为什么要杀害邢萍呢?”

  我说:“如果是他杀,那柳风这个人就很值得怀疑,因为车门上留有柳风的指纹……”

  田局长看着我说:“光凭车门上留有柳风的指纹并不能说明他就可能是凶手,而且这次你们没有在方向盘上提取到指纹,如果王天怀开车时是带着手套,那么他的尸体打捞起来后为什么没有看到手套呢?王天怀在稿纸上写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很可能就是破案的突破口,你们再仔细想想吧。”

  田局长分析得很有道理,看来我们还要作进一步侦查。

  第二天上午,我同祝斌又来到了大河口水库,希望能找到王天怀开车时戴过的手套,老秦说,他捞起王天怀时没见到有手套。后来我和祝队又在网箱里打捞,依然没找到手套。我同祝队商量,我与他分头去调查王天怀近期的活动,一是去大北湾调查王天怀赌博的情况,二是去乡下找一下王天怀的父母和亲戚。看他们是否了解一些情况。就在这时,田局长打电话过来,让我们赶快回局里一趟,说是有重要情况告诉我们。我和祝队赶回局里,见到了田局长。

  田局长说:“不出所料,这个案子不是一个单纯的因感情谋杀或自杀案件,而是与经济犯罪有牵连的大案。经账目清查组的老张回来说,在清查土产公司的账目时,无意问在邢萍锁着的财务室铁皮柜子的最里层找到了两本已开出的增值税发票底联,一共是53张,全部都是虚开的增值税发票,税价合计是4429万元,而这些票据都是由邢萍开出的,但公司的账目上没有这一笔进项款。票据所开的单位有广西北海,有深圳,有广州,有湖南郴州等好几个城市的一些公司,我们的清查人员就发票的事询问过公司的几个主要负责人,他们都说不知道。邢萍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私自虚开增值税发票两千多万元?这其中的开票费是多少呢?为了秀清案情真相,我们要对这些公司逐一进行调查。”田局长说着停了一下,“我本来想让你们去调查发票的事,现在看来可能会拖延破案的时间,干脆调查发票的事我另派人去,你们的重点放在邢萍和王天怀是怎么死的问题上,王天怀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必须尽快搞清楚。”

  我们同声说:“是。”

  从田局长办公室出来,我说:“祝队,虚开增值税发票应该是公司的行为,这可是犯杀头之罪的啊,邢萍她敢吗?”祝斌说:“我看也是,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下午,我和祝斌分头行动,我到大北湾调查王天怀赌博的事,祝斌到乡下找王天怀父母了解情况。我让刑侦队的实习警员张小婷陪我来到了大北湾。大北湾是个有着一千多人口的村子,村子的人好赌,前几年有几户还明目张胆地开设赌局,被公安局进行扣击之后,现在虽然不敢明赌,但暗赌却是屡禁不止。因为担心老百姓不会告诉我们真相,我和张小婷便没有穿警服。来到大北湾,我们先到村长老胡的家里,向他说明来意后,胡村长开始遮遮掩掩地不愿说,后来我告诉他我们不是来查赌博而是来调查一起案件的,他马上问:“是不是与王天怀的死有关?”我说:“是。”我接着问:“上个月的3月8号的前三天,王天怀是不是一直在你们村子里打麻将?”老胡说:“这件事我听说过,他的确是在这里打麻将,那几天他的手气特别好,我还听说他赢了两万多块哩!”我将老胡的话作了笔录,为了证实老胡的话,我又调查了两户,他们都跟老胡说的一样。这就证明了王天怀那天说的话是真的。走在路上,我问张小婷:“小婷,你说说一个人买彩票突然中了大奖他会不会自杀,”张小婷说:“这要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如果这个人的心理比较脆弱,中的彩票款又全部被人盗走了,他就有可能自杀。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自杀的。”我说:“也是,王天怀是不会自杀的。”

  第二天,祝斌也回来了。祝斌说:“王天怀的家里人说,王天怀是绝对不会自杀的,因为他L次回村时还对他的弟弟王天清说,他准备贷款卖一辆丰田客车让王天清跑客运。王天怀的弟弟王天清在部队开了几年车,复员后一直没有找到工作,王天怀想买车跟他弟合伙做客运生意。只是丰田客车买下来得40多万,他现在还没有贷到款。”

  我心里一阵高兴,说:“王天怀在那页纸上写的话不就是指这件事吗?”

  祝斌说:“是的,可是这笔款后来有人答应给他出了,条件是让他把某件事情摆平,他接受了这个条件,所以他在兴奋之余便写了那样一些话!”

  我说:“这就说明,王天怀一定是他杀了?”

  祝斌点了点头。

  我们来到田局长办公室,向他汇报了调查的情况。田局长说:“看来案情已经有些眉目了,王天怀系他杀,邢萍就更有可能是他杀。现在,邢萍又与虚开增值税发票有关,她的死看来不大可能是王天怀所为。邢萍的死与王天怀的死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为呢,你们再好好推敲一下吧,必要时让你们刑警队的人多参与几个进专案组吧。”

  祝斌说:“听从局长安排,有什么情况我们及时向您汇报。”

  出了田局长办公室,祝斌对我说:“上次邢萍的母亲对你说过邢萍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叫吕萍,她们之间无话不谈,很可能邢萍与她说过什么,所以我们必须得找到这个吕萍。你带着张小婷去一趟深圳吧,我在家里对土产公司的有关人作进一步调查,力争早日把案破了。”

  第二天,我就同张小婷坐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

  在小城惯了的人突然来到大城市,我被宽阔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惊呆了,这个社会主义制度下最先富起来的经济特区,到处都呈现着花团锦簇般的勃勃生机。出了深圳站,我们要了一辆的士,按照邢萍的母亲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吕萍所在的深圳华商房地产开发总公司。谁知这家公司已经破产,原来的老板负债逃往加拿大,吕萍已不知去向。

  后来我们费了许多周折才打听到吕萍离开华商后,在福园街租了一间房子,靠从华商老板那里积攒的十几万元炒股票,谁知炒股失手,十几万元赔进去不说,还欠了几万元的债务,现在靠在宾馆里提供特殊服务维持生活,实际上是在出卖肉体。

  我们在福园街靠北的一条小胡同里找到了吕萍的住室,那是一间阴暗潮湿的房子。我和张小婷敲开她的门时,见她身边坐着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使我们大吃一惊:他竟然是县土产公司的副总经理柳风!

  柳风见到我,立即惊慌地站了起来,说:“肖小姐,没想到是你们!”

  我说:“我也没想到是你呀,柳副总!”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尴尬起来。我和张小婷坐下来之后,吕萍不冷不热地问:“你们喝茶吗?”

  我说:“别客气,我们不渴。”

  我看了柳风一眼,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柳风顿了一下,像是刚缓过一口气似的说:“昨天才到。去年冬天我们与深圳一姓黄的台商达成了一项生产‘隐形香’的项目,原约定3月12号来深圳签合同,但由于邢萍的死给耽误了,接着王天怀又死,这一来二去就是一个多月,我过来看看合同是不是还能够签。”

  我问:“你们事先没有电话联系?”

  柳风答:“联系过,没有联系上。”

  我忽然感到柳风的话里有矛盾,联系不上就跑过来了,这怎么可能呢?看来他是以项目为幌子,其目的并不在此。

  为了不让柳风看出我对他的怀疑,我用缓和的口气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呢?”

  他说:“我们可能还得两天,等见到黄老板再说吧。”他知道我们是来找吕萍了解邢萍的案子的,便站了起来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他说着看了吕萍一眼,吕萍送他到门外,在胡同的拐角处她们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我看了一下表,十分钟之后吕萍才同来。吕萍回来时我见她脸L隐隐有泪痕。

  这个柳风跟吕萍是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也是为邢萍的死来找吕萍的?等吕萍坐下来之后,我问:“吕萍,邢萍的死你知道吗?”

  吕萍说:“知道,柳风告诉我了。”

  “你怎么认识柳风的?”我问。

  她说:“邢萍介绍的,我每年叫去,他都要请我和邢萍吃饭。”说到这里,我见她的眼里已挂了一层泪。

  我接着问:“邢萍是不是曾经给过你三万块钱让你帮她炒股票?”

  许久,她才说:“是的,我炒股亏本后,准备把情况告诉邢萍,谁知还没等我告诉她,她就自杀了!”

  我问:“你怎么就认定她是自杀呢?”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看出她是不想告诉我是柳风告诉她的。

  我说:“你跟邢萍是最好的朋友,我想请你如实告诉我,邢萍生前告诉过你什么没有?包括她的感情问题和她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她开始对着镜子化妆,然后涂口红,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说:“她没有告诉我什么,也没给过我什么东西,我只是听她说过,世界上的男人没有几个是好东西!”她说话时不断地看表,我知道她要去干她自己的事情,便说:“你干吗要在这里干呢?你没想过回去吗?”

  她惨然一笑,说:“我怕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我终究是要走邢萍那条路的!”

  我忽然想起曹禺《日出》中的那个陈白露,不免有几分感叹:一个自甘堕落的女人其命运和结局几乎都是一样的。我安慰了她几句,知道在她那里很难问出有价值的证据,就算她知道邢萍的一些情况,也很可能与柳风有关。不难看出,她跟柳风的关系不一般。

  第二天,我同张小婷在深圳玩了一天,第四天晚上我们回到了家里。

  

  八

  

  从深圳同来的第二天早上,我7点半就到了局里,没想到祝斌队长已经到了刑侦队办公室了。他立即走过来和我握手,笑着说:“辛苦了,我们的女大侦探。”我也笑了,说:“没想到我们的祝队还会调侃我哩!”

  祝队问:“怎么样,有收获没有?”

  我说:“很遗憾,吕萍没有给我们提供有价值的证据。”

  祝队说:“没有关系,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了。”

  我惊疑地望着祝斌,说:“什么,你说什么,凶手已经抓到了。”

  祝斌点了点头。

  我急切地问:“谁呀?快告诉我!”

  祝队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急,一会儿我们要提审犯罪嫌疑人的,到时你就知道了。”

  8点10分我和祝队还有预审股的张股长一同进了预审室。不一会儿,两个年轻的干警押着一个犯人走进来,我的心立即疾跳了一阵:我没想到押进来的犯罪嫌疑人竟然是土产公司总经理常磊!

  常磊表现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嘲讽般的冷笑,但从冷笑的背后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内心的苍白和虚弱。当年轻干警将他按在审讯椅上时,他立即愤怒地大叫起来:“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有什么证据?我要控告你们!”

  祝斌说:“常磊,请你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请你到这里来的,请你如实回答我们的讯问!”

  常磊拒不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实,他认为祝斌没有掌握他的任何证据,而增值税发票的事他一口咬定不知道。

  祝斌说:“常磊,你指使邢萍虚开增值税发票4429万元,收取广西北海、湖南株州等八个公司的开票费共计120万元,而不入账,这些钱你干什么用了?”

  常磊说:“公司的财务主要由柳风管,开增值税发票的事我并不知道,我哪里见到过120万元的开票费呢!”

  祝斌从皮包里取出一份证词,说:“常磊,这里有一份证词就是柳风提供的。柳风在证词中说你曾经指使邢萍,让她虚开增值税发票,邢萍非常害怕,你告诉邢萍,你是总经理,出问题有你兜着,并许诺给邢萍提成3万元。邢萍年轻没有经验,当时也不知道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严重性,就按照你的意思以不同日期虚开了53张增值税发票。柳风说,这件事他从来就不知道,是你的外甥方山在一次喝醉酒时向柳风的一个朋友吹牛时说出来的。事后柳风问过邢萍,邢萍只好说有这件事,柳风他想制止已经晚了。这份证词说的是不是事实?”

  常磊那满脸的傲气一下子消减下来,脸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骂道:“狗日的柳风,竟敢背叛我和诬陷我,我跟他没完!”

  祝斌说:“还有人证明,你那个外甥方山,是公司销售部副经理,长期驻广西负责广西方面的业务,你让邢萍虚开的增值税发票都是交给他办理的,开票费都是由他交给你的,是这样的吗?”

  常磊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但他还是不承认是由他交给方山办理的,始终坚持他不知道增值税发票的事。

  祝斌说:“常磊,你不用再抵赖了。”他说着将室内控制投影机的电钮按了一下,挂在墙壁上的荧幕上立即出现了方山被审讯时交代他舅舅指使他犯罪的过程。

  常磊额头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滴落,他进来时那种高傲的神态消失殆尽了,他低下头去。

  祝斌继续说:“常磊,还没有完哩!3月7号的晚上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常磊略抬了一下头,说:“我在市里开全市供销系统会议,住在白云宾馆,第二天早晨才赶回来的。”

  祝斌冷笑道:“真是这样的吗?让我来告诉你吧。3月7号中午,你与你的中学同学刘和清在一起吃饭,刘现在是市中心医院外科副主任医师,他是开着自己的广本轿车来的,吃了饭你提出让他把轿车借你去看一个朋友,刘答应后你把轿车开到白云宾馆,你并没有去看朋友,而是在宾馆里睡觉,晚上7点半左右,你开着轿车从市里回到了新山县,你在白云宾馆还没走之前,也就是7点10分,你给邢萍打手机,让邢萍在住室里等你,你说有重要情况告诉她,并让邢萍做几样菜,你想跟她喝两杯。你回到土产公司的时间大约是9点半,刚好看大门的老黄周末回家了,你将车开到公司的院子里,那时整幢楼里只有邢萍的住室里亮着灯。你上了楼进了邢萍的住室。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你与邢萍是否存在暧昧关系,据反映,你与邢萍的关系密切,邢萍对你是言听计从。邢萍已经将饭菜准备好了,你们在一块儿吃饭喝酒。你知道邢萍有摘抄名人名言的习惯,便从皮包里取出一页事先抄好的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上的一段话,尼采的这段话‘我要向你赞美我的死亡,自愿的死亡……’乍一看就像是一个人想自杀时的遗言,因为你没有办法让邢萍亲手写出自杀的遗书,可你没想到的是你抄写这段话时用的是圆珠笔,而你拿出来的又是两页纸,你让邢萍抄在日记本上的那页纸你收了回去,而那页没留字的白纸你却扔进了废纸篓里,恰恰就是这第二页纸上留有你写字时留下的印迹,后来我将印迹与你的笔迹比对后我就已经怀疑到你了。吃了饭,你提出带邢萍去兜风,趁邢萍上厕所时你把你用过的碗筷和杯子装进皮包里,你害怕碗筷和杯子会留下你的指纹。你们大约11点钟从楼上下来,你并没有用你开同来的轿车,而是用了公司的桑塔纳2000,因为你有车库的钥匙。11点半你们到了大河口水库,你将车开到老秦的网箱处,残忍地将邢萍推下水库!你在倒车时将车的尾灯撞在路边的一棵小树上,你同到土产公司大约是凌晨1点,你将桑塔纳2000放进车库后,重新回到了邢萍的房间,将邢萍抄在日记本上有尼采语录的那页纸撕了下来,放在梳妆台上,制造邢萍自杀的假象。”祝斌说到这里紧紧盯着常磊:“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你从邢萍房里出来时,刚好遇上王天怀从外面打麻将回来,他见邢萍屋里还亮着灯,便走过来看究竟,刚好撞见你从邢萍屋里出来。你见事情不好,便跟着王天怀进了他的住室。你跟王天怀讲定,只要他不把你今天晚上回来的事说出去,你愿意给他40万元买车跑客运。王天怀见你的把柄被他捏住,他干脆不上班了,继续去赌博。3月15号,又是一个周末,你对王天怀说晚上给他送钱,让他在家里等你。你在9点钟左右去找王天怀的,那时王天怀已吃完饭喝完酒,在等着你去。你交给工天怀一个存折,上面有40万元,并告诉他密码。王天怀将存折看了以后放进兜里,并拿出杯子给你泡了一杯茶,你趁王天怀进卫生间方便之机,将一包高纯度的无味安眠酮倒进他的茶杯里。王天怀从卫生间出米,一口气将杯里的茶喝干,于是你提出晚上要请他去桑拿,然后请小姐按摩。王天怀自然乐意,便跟着你从楼上下来,从车库里开出车,你对王天怀说,他喝了酒,让你来开。王天怀答应后,你便戴上手套,把车开了出来。没过多久,王天怀体内的药性发作,躺在车里睡着了。你把车开到大河口水库,将王天怀兜里的存折取了出来,然后将王天怀从车上抱下来,扔进水库里。你在水库边站了大约半个小时,见水库里没有动静了,便将从王天怀住室里的烟灰缸里包来的炯蒂撒在轿车的旁边,制造了王天怀自杀的现场。”

  祝斌看着已经瘫软在审讯椅上的常磊,语气沉重地说:“你杀害邢萍是害怕虚开增值税发票之事败露,因为广西北海那边已经事发,你的外甥方山把消息告诉你后,你便产生了杀害邢萍的恶念,当你杀害邢萍的罪行被王天怀看出后,你为了杀人灭口又将王天怀杀害……”

  常磊听到这里,瘫坐在审讯椅上再也起不来了。

  

  九

  

  常磊在大量的证据面前不得不交代他的犯罪事实。使我感到惊奇的是他所交代的杀害邢萍和王天怀的犯罪经过与祝斌推理的高度一致,这使我深深感受到在县级侦破条件极差的情况下,我们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将这起连环杀人案侦破,祝斌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一改过去对他的印象,我感到在他那张木板脸的背后隐藏着推理智慧和侦破经验。我对他更加崇敬了。

  出了审讯室,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是自己的愚钝还是祝斌过于智慧使我内心里有一种失落感。但我还是很高兴,我说:“祝队,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祝斌立即高兴起来,说:“哎嚯,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哩,从来还没有哪位小姐愿意破费请我哟!”

  我说:“本小姐十分愿意呀。”

  我和祝斌来到了县城新开的一家叫“又一新”的酒店,要了个单间,我点了一个炖野生鲇鱼,一个祝斌喜欢吃的红烧肘子和几样素菜。祝斌喜欢喝高度白酒,我还为他要了一瓶54度的“全兴大曲”。祝斌见我点的菜和酒都是他最喜欢的,心里自然高兴,夸我聪明会办事。

  我们边吃边聊。我说:“祝队,常磊这么狡猾,而且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这两起杀人案都是经过他精心设计的,看起来似乎天衣无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呢?”

  祝斌将一杯白酒倒进嘴里,说:“其实,在跟他第一次谈话时我就已经怀疑他了,这大概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第六感觉吧。你还记得吗,他给我们介绍邢萍与柳风、王天怀之间的关系时好像是经过精心准备似的,这应该说是不太符合常理的,因为在刑侦学上这叫逆向思维法,太符合逻辑的事物背后往往藏匿着不合常规的事情。”

  我点头看着他。他继续说:“常磊是比较狡猾,但再狡猾的罪犯往往也会有致命的疏忽,常磊在邢萍房间里留下的那页空白纸是我们快速破案的重要证据。我曾经去公司提取了常磊、柳风和王天怀三个人的笔迹,我最先与常磊的笔迹进行比对,一对就对上了,这就让我对常磊说的他是3月8号早晨回来的话产生了怀疑。因为有了重点我就不再考虑其他人了。我从柳风那里了解到常磊有个要好的朋友叫刘和清,在市中心医院工作,在你到深圳期间,我去市里了解过刘和清,刘和清向我道出了7号那天下午常磊向他借过轿车的情况,是第二天早晨6点钟前还给他轿车的。这个案子看起来复杂,其实简单,在一开始我们就有了明确的侦破目标,所以就少走了弯路,这也是快速侦破案件的关键。”

  祝斌很能喝白酒,据说有八两酒量。在白酒喝到一半时他不再喝了,说:“留着下次吧。”我也不再劝他,问:“常磊是不是还有些问题没有交代呢?”祝斌说:“他犯罪的事实已经交代清楚了,但他没有交代清他与邢萍的关系。他与邢萍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给了邢萍多少钱都没有交代。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对他的定案。”祝斌说完看着我,微笑着说:“怎么,对常磊的私生活感兴趣吗?我批准你到狱中找常磊谈谈,用你们女性最温情的一面去感化他,或许他能向你坦陈心扉,交代他与邢萍的关系呢。”

  我说:“好吧,那我就试试。”

  从餐间里出来,我到吧台结账,吧台小姐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付过账了。”

  我追出门去,见祝斌已到了街道那边。我大声喊:“祝队,你真不够意思!”但我心里却有一种满足感。也从那一刻起,我似乎暗暗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十

  

  这里是华川市最大的监狱,坐落在离城市十五公里的一个大山脚下,裸露着花岗岩巨石的黑色山脊像一把倚天之剑将监狱与外边的世界劈断,高大的院墙上还架设着铁丝网。

  我见到常磊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地点是在监狱长提审室里。常磊拖着沉重的脚镣走进来时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过去那高大白胖的形状已变得如同冬季的一根枯木,双目无神,满脸的胡碴子。一位中年狱警将他领到我的面前,让他坐在一张高靠背椅上,他只是冷眼看了我一下,然后把脸转向窗外,仿佛是一个感觉器官失聪的聋哑人。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问他:“抽烟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从提包里拿出一包“帝豪”烟,抽出一支给他,然后给他点燃。他吸了一口香烟之后说:“需要交代的问题我已经交代清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我说:“不,我不是让你交代问题的,我只是想作一些心理上的探询,因为我知道,邢萍对你是很有感情的,可以说她非常地信任你,从整个案件的调查过程中我都能感觉到邢萍对你是不设防的,因为她没有留下对你有任何不利的只言片字。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害一个对你忠心耿耿的姑娘,难道真的非要杀她不可吗?”

  他脸部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一种悔罪般的痛苦表情倏然间爬到他的脸上,他的眼里溢满了悔恨的泪水。许久,他说:“我不是人,我是畜生!”

  我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邢萍是个好姑娘,也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懂我心,也让我最感动的姑娘。五年前她来公司应聘,给我的第一感觉是美丽、善良和那种漂亮女孩子们所具有的阳光气息。我当时就答应把她留在总经理办公室工作。后来她提出,她所学的是财会专业,希望能够发挥她的专长,让她到财务室工作。我很快就答应了。半年后,我让财务室的老林提前退休,让她接了会计的职务。我当时是全县供销系统的先进人物,我不愿别人说闲话,所以一直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我对她的好她是能够领悟的。那一年,她的父亲患了肺癌,在武汉协和医院住院,需要手术费和治疗费两万多元,当时他们家里没有这笔钱,全家人都很着急,尤其是邢萍对她父亲的感情很深。我知道情况后,便以我的名义,在公司的财务账上借了两万元,偷偷地交给邢萍,邢萍的父亲才得以做成手术。后来我便以每年都要向上级主管部门送礼购买礼物为由将那两万元冲了账。这年夏天,我在北京出差,后拐到北戴河,我给邢萍挂了个电话,让她找个理由向柳风请假,然后到北戴河来旅游。邢萍来了,我让她同我住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占有了她,她把她的处女身交给了我!”他停了停又说:“我对不起她,我利用她对我的感激占有了她的身子,虽然她说她是自愿的,但那天晚上她哭了,她的泪浸湿了我的胸膛,我把她搂在怀里,心里也隐隐有过一丝自责。后来,每当我需要她的时候。我总有办法避开众人的目光与她相会。五年来,她毫无怨言地充当着我的地下情人,还为我做过两次人流,从没有向我提出任何补偿和要求。关于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事,她曾经劝过我,让我不要做违法的事情,她当时也没有意识到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严重性,我立意坚持,她也就答应了。她并没有向我提出任何报偿,后来她朋友吕萍回来说要帮她炒股,我才给了她三万元,说是给她的奖励。由于她对我的感情和付出,我也曾经想过要给她一些补偿,我给她办了一张30万元的银行卡。当我把银行卡交给她时她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你为什么要给我钱呢7我与你的关系不应该是金钱关系吧?你收起来吧,以后我需要用时再向你要好吗?’我真的没想到,这样一个真诚待我的女子我竟然狠心地杀了她……我不是人啊!”

  他说罢悔恨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痛苦地低下头去。我等他平静了一下后问:“她对你这么有情有义,而且感情又是那样专一,她跟王天怀和柳风之间的感情纠葛又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她后来想摆脱你呢?”

  他沉默了一下。说:“她与柳风、王天怀之间建立的关系也完全是为了我。”

  我有几分吃惊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他说:“作为一个女人,不能不恋爱和嫁人吧,她为了掩人耳目,才与柳风和王天怀保持一定的关系,这也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让我再给他一支烟。我把香烟递给他,点燃。他猛吸了一口,说:“后来她真的爱上了柳风,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像被人挖走了似的难受。在柳风与他的妻子离婚后我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得不到她,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她,这也是我内心真正痛苦的根源。有一次,我当着她的面说柳风这个人如何坏和如何靠不住时,她竟然同我吵了起来。她第一次不愿同我在一起。我当着她的面痛苦地喝下了一瓶白酒。我酒醒时已是凌晨4点多了,她什么时候离开我在鑫同小区私下买的那套房子时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太自私了,只考虑个人的满足而不考虑她的感受。其实,我那时并没有杀害她的意思。后来,我的外甥方山对我说,广西北海那几张增值税发票已查出了问题,很快就有可能追查到我们。我的愚蠢、自私和为了保命。我便想到了把罪责推给邢萍,要让她顶罪就必须让她死,所以我就……”

  他停了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没再说话,他见我一直看着他,便接着说:“3月7号那天晚上7点10分我给邢萍打了个电话,说我想晚上回来在她的住室里喝几杯酒,我已经想通了,不再干涉她的自由了,让她准备几样菜,我很快就回来了。邢萍在电话里很高兴,说她等着我。我回到县土产公司时是9点20分,那时看大门的老黄回去过周末了,整幢公司楼里只有邢萍一个人。邢萍见我回来了既高兴又热情,我们开始喝酒,我向她承认了自己的许多过错和对不起她的地方,使她很受感动,那天邢萍也喝了不少酒。其实我很佩服你们邢侦队那位祝斌,一切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当时我甚至怀疑他在邢萍的房间里安装了探视器。我们喝完酒,已经是10点半钟了,我说我不愿再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我只想抱抱她,于是我把她抱在怀里一直到11点钟。我对她提出想带她去兜风,她同意了。我趁她上卫生间的时候将我用过的碗筷和杯子装进提包里。我们到大河口水库的时间是11点半钟。夜黑黢黢的,只有大坝那边亮着几点昏黄的灯光。我同她从车上下来时,水库上的冷风刮过来,我和她同时打了一个冷噤。这时,水库那边的山崖上像是有个什么东西落进了水里,在水面上砸出一声巨响。邢萍忽然扑进我的怀里,身子在发抖,她说她很害怕。那一刻我产生了放弃杀害她的念头,但一想到增值税发票,想到了她很快就要成为柳风的人,我一狠心。便把她推进水库里……”

  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了,我问:“那后来呢?”

  他说:“后来一切就如祝斌推理的那样……我不想再说了,我现在等待的就是早判我死刑,也好让我早一点去邢萍那里忏悔我的罪孽!”

  案情终于水落石出了,我也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了。我望着常磊那拖着沉重的脚镣离去的背影,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起了一段名言:金钱和情欲是每个人都难以逾越的鸿沟,如果你不想掉进鸿沟下的深渊去,你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跳过去,一是后退,如果你跳不过去,又不后退,你的路就是跳进鸿沟下的深渊……如果你爬不起来,那就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