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骨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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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传奇故事



  

  毛瑞娟躺在客厅里的长条沙发上,身上盖着粉红色的被单儿,动人的瓜子脸恬恬静静,就跟睡着了没有二样。但丁兆和只一打眼,就知道毛瑞娟已经死了。

  说不清是预感还是刑警所特有的直觉,反正,晚饭后去刑警队不久,丁兆和队长就被一股神秘的情绪攫住了。那时候,他们正在草拟呈送检察院的结案报告,队友们畅所欲言,眉飞色舞,气氛十分活跃。破案擒魔那滋味儿,刑警们常比作新婚头一夜哩。

  丁兆和却是满肚子的苦涩,莫名的孤独、抑郁、烦躁,潮水一样冲撞着他的心,而且一阵比一阵凶猛。好歹熬到报告结尾,他正想快点儿离去,偏偏秋洁姑娘又笑嘻嘻地提出个建议:

  “丁队,咱们的舌头都寡淡得伸拉不动了,赶紧去瑞娟表姐那儿饱餐一顿吧!”秋洁的话尚未落音,丁兆和想也没想,就牢骚满腹地给堵了回去:“都1点多了,自觉点儿吧!再说又不真的是你们的表姐!”

  准确点儿说,毛瑞娟亦非他丁兆和的至亲,只是个八杆子扑打不着的表姐罢了。因孩提时代的住所相距不远,脾性儿又比较投合,情谊便日渐厚重起来,顺嘴呼起了表姐。要不是江志清钻了个空儿捷足先登,他和瑞娟就结为夫妻了。六年前,瑞娟两口子离开市里来到这白马河开发区,江志清奉命进酒厂,做过宾馆服务员的瑞娟筹资开起了饭店。后两年,丁兆和也来到了开发区,单身的他便顺理成章地投奔了瑞娟表姐。

  丁兆和到来时毛瑞娟已是琅琊台大酒店的总经理,早已跻身于开发区食宿业旺族之列。单身的丁兆和就跟着享起了清福,他被瑞娟表姐安排住进一个豪华房间,吃香喝辣不提。就连扫屋子洗衣服之类的杂务都被服务员揽了去。慢慢地,他的部下们也跟着沾开了光,来了亲朋或者生日节日聚个餐什么的,他们就奔琅琊台大酒店去。头几遭儿,瑞娟执意不收货,喜滋滋地说都是亲戚哩,天下哪有让亲戚掏腰包吃饭的理儿呀!后来发现他们吃喝得不大自然,而且还有不好意思再来之趋势,瑞娟只好象征性地收一点费。她还想出许多花点子,隔不多天就邀集一拨儿,说是替她解闷子,其实谁心里都清楚,那纯粹是免费解馋呢!

  丁兆和抢白完秋洁马上就后悔了,脾气发得如此突兀这般过火,这是从何谈起!他偷偷瞥了秋洁一眼,见这位姑娘果然被噎出了两汪泪水,唇儿抖抖地说不出话。丁兆和慌忙收拾几下材料,拔腿离开了队部。他跟秋洁的关系原本就够尴尬的了,这一把无名火,痴情的姑娘一准会断定是发给她的最后通牒,撕扯不清了!丁兆和懊丧地发动摩托车,揣着满腹莫名其妙的苦恼思绪朝琅琊台大酒店驶去。

  大酒店位于繁华的泰山路,从刑警队起步须穿越小半城区。这天晚上没有雾,灯火灿烂的大街亮如白昼。微寒的春风中。工厂的机器声清晰可闻,还能隐约听见丑西施歌舞厅的轻歌曼曲。

  春夜这般迷人,丁兆和却仍被苦恼的潮水围困着,感觉如同行进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城区凄凉沉寂如同幽深莫测的古井。丑西施歌舞厅是他心驰神往的所在,平日里无论播放什么曲子,都能使他情波荡漾,此时听来却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要不是这股神秘的情绪使他难以入睡,发现瑞娟表姐的客厅里亮着灯光,便打算进去找她聊聊解一下闷,发现瑞娟的尸体肯定要等到明天早上了。

  丁兆和疾步抢到沙发跟前,用手一试,瑞娟的尸体竟早已冰凉僵硬!他强忍着悲恸,颤颤地掀开被单儿,眼睛突地睁圆了:瑞娟的胸部、腹部以及大腿内侧,布满长长短短数不清的伤痕,跟晶莹洁白的肌肤形成了惨烈的对比!这是怎么回事,丁兆和死命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毛瑞娟的丈夫江志清。差不多跟刑警们同时来到大酒店。

  这位白马河酒厂的一把手是个标准的山东大汉,块头儿像一匹竖起来的大骡子,四方脸膛棱角分明,拳头握起来能捶死牛。性情也是大葱大蒜式的,从不婆婆妈妈拖泥带水。他原为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前程之远大可想而知。然而当组织找他谈话,望其进驻每况愈下的开发区酒厂时,他眉头没皱卷起铺盖就来了。据江志清自行透露。到任后他整日四处奔波,钻天觅洞地想办法,连娇妻都无暇顾及了。只因外部竞争激烈,内部积患难除,酒厂大滑坡的局面始终难以扭转。于是社会上便出现了闲话,说挽不住狂澜怪他瞎整,而数月不思娇妻,则是被开发区这花花世界闹迷眼儿了。毛瑞娟和丁兆和为此替江志清说过不少好话,但他们心中有数,这些闲话并非是闲来无事的杜撰……

  江志清捶胸顿足地哭罢妻子,转而怒狮般扑向丁兆和:

  “瑞娟是谁害死的,你说,你快点儿给我说呵!”

  半小时后,尸体外部检验结束。二十四处深浅长短不等的皮外伤,均为口咬、指抓所致。阴部损伤尤重,性交痕迹明显。致命处在头部,从死者的头顶上拔出一根三寸余长的钢钉。依据死者毫无疼感的迹象判断,死者被钉击之前似乎已经失去知觉。

  鉴于情况特殊,开发区分局连夜召开了局党委会议,决定刑警队长丁兆和不必回避此案,组成侦破组全力侦查。

  丁兆和命部分干警运尸回局,速作深层次检验,他和部分干警留下继续勘查现场。吩咐完毕后丁兆和坐下来,点上根烟独自抽着,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对现场搜索不太感兴趣。随着文化素质的提高,案犯处理现场的手段已日趋圆滑,压根儿不敢奢望获取有价值的线索。他眼下的注意力在尸检报告上。这份报告告诉他,此案属于奸杀,同时还告诉他,这个凶手对毛瑞娟觊觎已久,发现这天晚上有机可乘,便利用某种迷药将她麻翻,继而施行了强奸。凶手考虑到被奸者对自己的居心似早有觉察,深恐醒来后怀疑指证,因此陡然萌动了杀机。然而,瑞娟身上的二十四处皮外伤是怎么回事呢?即便是性虐待狂也不该如此卑劣残酷吧?

  刑警们聚拢到丁队长身边,现场果然未曾掏摸到丁点儿蛛丝马迹。丁兆和点点头,率队友们来到总经理办公室,开始讯问大酒店当夜的值班者。他以为这也不过是按程序走走过场而已,不敢存非分之想的。没想到竟出乎意料,问罢第一位服务小姐,居然就逮到了几个涉嫌者,接下来,值班者陆续的供述几乎是众口一词,嫌疑人似乎被锁住了:

  昨天晚上的酒席不多,最惹人注目的是舒尔酿酒公司的那一桌。他们总共五位,总经理布鲁斯、副总经理贝克,余者为该公司在海南的代理商。9点钟左右,宴席结束,三位代理商乘车不知去向,两位经理送客同来又谈说了半点来钟,然后就招呼结账。这时毛瑞娟经理过去请他们到客厅喝茶。凡属常来常往的顾客,临行前都会得到毛瑞娟类似的邀请,其意在增进友谊,联络感情。舒尔公司的两位老板此晚兴致颇高,客套几句便欣然随毛经理去了。客厅中的情况却没一人知道。只留意到贝克副总经理首先离去,约为10点钟,总经理布鲁斯离开时接近12点。

  丁兆和心中有了底。他请副队长率员查找海南的三位代理商,教导员带几个人留大酒店排查宿客,他同秋洁立即去舒尔酿酒公司。

  侦查员秋洁颇为伤感地盯了丁兆和一眼。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他的搭档了!聪慧的姑娘非常清楚,这次是冲她英语特棒来的,尽管贝克、布鲁斯汉语水平不低,但既然案情涉外,就难免牵扯到其他外国人。

  草草打发过肚子,刑警队便开始行动了。秋洁轻声儿告诉丁兆和:近期她常常失眠,驾车老跑神儿。骑自行车还较为安全。丁兆和无言地拍了拍自己的摩托车后座,秋洁默默地坐了上去。

  春日的朝阳灿烂辉煌,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秋洁终于未能忍住,车子没跑多远便伸出胳膊搂住了丁兆和的腰,脸儿紧紧贴上了他宽实的后背。丁兆和的眸子已是潮潮的了。秋洁整整追求他三年丁。这对于性格内向、自尊心特强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摧残。说相貌论气质,秋洁均堪称一流,丁兆和清楚,能拥有这么一位妻子,真是艳福不浅了。然而感情上却总是热不起来。跟秋洁谈天说地,只能使他感到愉悦,激发不出那种令人心驰神荡的激情。只有见到或者浮想起丑西施歌舞厅的唐妮小姐时,他的情爱之火才能被点燃。

  那歌舞厅的名字亦即唐妮小姐的雅号。丑西施,意思是说唐小姐使得古代美女西施姑娘变丑了!丁兆和心想这个雅号起得好,他眼中的唐妮小姐,只能拿“丑西施”这三个字来形容。然而说起来有点荒唐的是,他暗恋唐妮整整四年了,却始终没有跟她单独照过面、说过话,更别提采取具体措施了。什么原因说不清,或许因唐妮靓得太出格,他鼓不起追求的勇气:或许因她的崇拜者太多,他再猛丁儿挤进去,似乎有些不妥。另一层,他老觉着唐妮那眩目的艳影里,还隐约包含着些神秘的东西,这些东西使他和她保持了距离。丁兆和真想对身后越贴越紧的姑娘说出他的心里话:秋洁呀。其实我的内心比你还要苦哪!理智告诉我,咱跟那唐妮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可能走到一起呢,同你结合才是最为理想美满的!可我管不住自己,怎么也挣脱不掉美人精丑西施的强烈诱惑!

  

  二

  

  老外们的舒尔酿酒公司坐落于开发区南郊的白马河畔,同上游紧靠城区的白马河酒厂遥遥相望。相比之下,舒尔的气派要大得多了,八百余亩的厂区,二十八层的办公大楼,阳光里看去很是壮观。

  丁兆和他们对辖区内的这个外企公司并不陌生。

  他们被门卫领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接待他们的是总经理办公室副主任孙运来。孙运来是中国公民,四十多岁年纪,服饰作派极具西洋味道。

  孙运来见了警官,把手一挥说道:“请坐。”

  “孙运来同志,我们想……”秋洁的开场白尚未说完,就被孙副主任打断了。孙运来扬手说道:“NO!请不要称‘同志’,这是你们中国人的称呼,我听着不顺耳。想干什么,说吧,我很忙的。”

  丁兆和跟秋洁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布鲁斯总经理正在为这个孙运来办理移居手续,这不假,但到目前为止,他仍然是中国公民。话往回说,即便真的已经人了外国籍,也不能改变他的中国血统吧’二警官就想起了那些沸沸扬扬类似笑话的传闻。据说孙运来刚刚得到布鲁斯的口头许诺,便以洋先生自居了,见了炎黄子孙他眼珠往天上翻去,努力把汉语说得磕磕绊绊不顺口,动不动就伸着脖子喊“NO”。不多久他就把老婆孩子这些累赘打发掉,同时加紧进行挑选新妇。他以为全区全市的俊俏女子,凡是知晓者都会拜倒在他的西装下,因此选美伊始他便定出了标准:靓丽一流、温柔一流、忠贞一流,号称“三流计划”。孙运来常常慨然长叹,说是慕名投奔的姑娘如云集之,遗憾的是始终未能遇到达三流水平者!

  “我们要见布鲁斯总经理。”丁兆和道。

  孙运来用铅笔敲打着桌面:“总经理日理万机,怎么能想见就见?我这主任并非摆设嘛!”丁兆和抑制住满腔的愤怒:“我们是为凶案而来的,你大概不懂得我们中国的法律程序吧?”

  孙运来傲慢地昂起了头:“请注意这是什么地方!即便出了杀人犯,也不能说逮就逮的!至于贵国法律,本主任没有知晓的义务。”

  “可怜!”秋洁低声叹道。

  “你这俩字回赠贵民族正合适呵!”孙运来干笑一声,“孙某心中有数,针对我的突然发迹,连吃屎的小孩子都患了红眼病,真正可怜到家啦!但孙某不计较。贵国别的东西不敢恭维,唯独这红眼儿病。却是全世界都得敬服的民族之魂呵!哈哈哈……”

  “孙运来!”丁兆和拍案而起,若非涉外领域不宜动火,他早就按捺不住了,“据我所知。你的户口眼下还在我们公安局里呆着!”

  “你想撒野?”孙运来面红耳赤地站起来,“你以为我们跟你们同样野蛮么?请你们马上离开,否则我就要喊保卫了!”

  “队长。别跟他瞎唠叨了!”秋洁也火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伸进来一颗货真价实的西洋头颅:“孙,怎么回事?”他说的是洋化汉语。孙运来赶紧颠过去,把腰一弯熟练地站成了弓状:“总经理,他们缠着要见您,又不说明具体理由。”

  这人就是舒尔公司的总经理布鲁斯。他五十多岁,很干练的样子,个头儿跟孙运来相仿,一米七五左右,但看上去却要高大许多。他摆摆脑袋止住僚属的汇报,和蔼地朝警官伸出了多毛的大手:“欢迎光临!请坐。孙,给你的同胞泡茶嘛!”孙运来答应一声,马上开始涮洗杯子。

  “都是老朋友,有什么吩咐请尽管直言。”布鲁斯义道。

  丁兆和咽下口唾沫,“布鲁斯先生,非常抱歉不得不占用您的时间。昨天晚上,琅琊台大酒店的毛瑞娟经理被奸杀致死,我们听说,案发前您和贝克先生去过他的房间,希望您能够解释一下。”

  “对于毛女士的不幸,我感到非常痛惜!她是一位既能干又温柔的女子!”布鲁斯眨眨眼睛,“不过我不明白我能解释些什么?”

  “例如贝克先生先您离去,为什么呢?”

  “很简单,他是被手机短信唤走的。”

  “请问是谁发的短信呢?”

  “丁先生,替警方效劳乃属义务,怠慢隐瞒都是有罪的。但这件事我确实不知底,你们问贝克吧,有可能涉及隐私,我不好过问。”

  “那么,您没有跟贝克先生同时离开,是还有公事要谈吧,”

  “丁先生,您在怀疑我啦?允许的,允许的,我在国内时,被怀疑过两回呢!”布鲁斯大笑起来。笑毕。他认真地想了想,“昨晚我们进毛女士办公室后,毛女士忽然记起新购的西湖龙井,贝克走的时候刚刚泡上,我没有品茶嗜好,但却之不恭,就只好留了下来。”丁兆和的手机响起来,队友颇为兴奋地汇报说:“丁队,从毛瑞娟体内取出了大量精液,经化验为AB血型,我们立即调阅了布鲁斯和贝克的资料,结果其血型跟布鲁斯的相吻合!”

  丁兆和未动声色:“我马上同去。”

  “布鲁斯先生,结案之前,请您外出时跟我打个招呼。最好不要离开白马河区,以便随时请教。相信总经理是不会拒绝的。”

  “那怎么行?”孙运来疾言厉色地抢话说,“你知道我们是多么大的企业,耽误了创收你们赔得起么?让你们政府写个保票来!”

  “孙,你扯到哪儿去了!”布鲁斯皱皱眉头,把黄毛丛生的大手伸给警官,“虽然我深感莫名其妙,但这不会影响咱们合作的。”

  警官离去后,孙运来气哼哼地对布鲁斯道,“总经理,您不能对他们这样客气!”布鲁斯道,“他们是客人,况且是为公务而来的,怎么能失礼呢。孙,你刚才的态度欠妥呵。”孙运来道,“总经理,您不明白,对他们是不能讲客气的。您客气,他们就会以为你比他们低贱,就会踩着您的鼻子上脸!只有硬起来,他们才能敬畏惧怕!”

  “孙,你对那二位的成见不小哇!”

  “总经理误会。欺软怕硬,是这个国家的通病!”

  布鲁斯斜了孙运来一眼,没吱声。

  “总经理,这桩奸杀案,您恐怕很难洗刷摆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布鲁斯狐疑地睁大了眼睛,“你好像以为那件事是我干的?”孙运来急忙否认,“哪里哪里!总经理身边美女如云,哪能行此不齿之事,况且那个毛瑞娟也美不到哪里去!”布鲁斯愈发惊奇了,“那怎么还会洗刷不掉呢?难道还会出现冤假错案?”

  “总经理真是英明!但总经理只说对了一半,不是会出现冤假错案,而是他们要有意识地制造冤假错案!中国人最会来这一手了!”孙运来攥拳瞪眼道,“死者的丈夫江志清,始终跟咱们较着劲儿,如今几乎焦头烂额了,他能错过这个大做文章的好机会吗?这个管刑事的丁兆和,跟他们两口子沾亲带故,双管齐下,搞垮咱们那是轻而易举呀!”

  布鲁斯直摇脑袋:“孙,说话要有根据。江志清先生的为人我了解,他不可能采取暗算竞争对手的龌龊手段的,”

  “总经理,您虽说已来中国几年,但心思都用在经营管理上,对该周围民的劣根性还知之太少!他们可都是些搞歪门邪道的高手,搞自由竞争的低能儿哩!就说这江志清吧,他是靠暗算率高才爬上市府办主任的,市里放他到这里,就是借他老谋深算整咱们的!”

  布鲁斯的脸色不好看了:“就算这样,他们又能怎么样呢?量刑靠的是证据嘛!”孙运来着急道,“站在这块地盘上您还说这样的话!文化大革命您知道吧?只要说你有罪,你就离掉脑袋不远了!”

  “那场什么革命的确可怕!”布鲁斯悚然一惊,仿佛亲身历经过似的,“不过贵国领导人不是强调不准再闹革命了嘛!”

  “中国人的话您还敢相信?刑讯逼供早就废止了,那些警察根本没拿这当回事儿!您进去体验体验就知道了,轻者电您个魂不附体,重者就地枪决,然后补个越狱潜逃罪!”

  “孙,不要再说了,太恐怖,太恐怖了!”布鲁斯惊恐万状地站起来,“我一直以为中国文明了,哪想到却是虚伪的粉饰!既然如此,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你替我挡驾!”布鲁斯拂袖离去,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苦恼地道:“如果他们依法传讯,不去是不行的,这可怎么办!”

  孙运来挺了挺腰杆子:“总经理,请放心,有您的孙给保驾呢!孙虽不才,但调理他们还是游刃有余的!咱就来他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这就着手整理整治他们的材料!”

  “孙,那就拜托你了!”布鲁斯心烦意乱地走了出去。

  孙运来凝神思索片刻,然后便咬牙切齿地书写起来,一口气写满了三页稿纸。这时候办公室的一把手考利推门走进来。

  这个办公室一把手考利,个头要比孙运来高出半个脑袋,后影儿看去令人望而生畏,正面瞧来却是温文尔雅,满脸和气。他的性情正与其面孔相符,没有丁点款爷派头,跟哪个层次的人都能说笑,深陷的小眼睛还满含幽默。所以孙运来就有些小觑他,只因其身份非同凡响,始终未敢造次。

  “主任先生,您回来得正好,天要塌下来了!”

  考利愣怔怔道:“孙先生,您在说梦话吧?”

  “真要是梦话那就好了!”孙运来把总经理涉嫌奸杀案的情况以及他的分析讲给了考利,“您看,这跟天塌地陷还有什么区别!”

  考利登时严肃起来,“孙先生,此事真的是我父亲干的吗?”

  “总经理不曾明言,咱不能胡乱猜疑。不过这并非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中方要借题发挥,总经理做与没做,都逃脱不了他们的整治!”

  考利点点头:“听您的意思,对付他们您好像已成竹在胸?”

  孙运来把材料递过去:“这仅仅是整治他们的纲要,请指教。”

  考利细细读过,大手拍在孙运来肩膀上:“喔,没想到您还有这方面的才能,实在太难得了!微型窃听器、录像机什么的咱们信息部都有,您只管去取用。孙先生,父亲有难,儿子无权坐视。无奈父亲有令在先,禁止我涉足商工之外,这件事就只好拜托您了。您清楚这件事在总经理心目中的分量,事成之后,孙先生在舒尔的位置就可想而知了!”孙运来微微一笑,本能地架起了二郎腿,其眼中的考利更有些僚属的意思了。

  

  三

  

  下午,布鲁斯接到电话通知,请他到刑警队去谈一谈。

  孙运来跟布鲁斯道:“总经理,孙的预见没有错吧?”布鲁斯动起了肝火:“赤裸裸的,简直卑鄙无耻透顶!我豁出去了,看看他们到底法西斯到什么程度!”孙运来紧忙说道:“总经理,眼下还不能来硬的。您的孙已有妙策在胸,您放心,到时候定叫他们爬着来请罪!”

  刑警队队部里,丁兆和跟秋洁并坐无言。就现有资料来说,思路基本理清了。舒尔公司在海南的三位代理商,被证明离去后再没有回过大酒店。贝克副总经理离开后回了公司业务部,亦不具备作案条件。但业务部并没有给他发短信却是个疑点,现在只能假定属于布鲁斯唆使其帮凶所为,帮凶发过短信以后,又立即把这部新购的手机废弃掉了。布鲁斯的案犯形象已跃然纸上。毛瑞娟的被害时间已被确定为夜11点左右,他刚好是这个时间离去的。最重要的是,毛瑞娟体内精液的血型与其相同!通过半天多的调查,又证明这位总经理的私生活很乱。

  现在就看布鲁斯怎样解释了。侦讯布鲁斯这样的整体素质较高的嫌疑人,尤其是老外,丁兆和自有他的拿手戏:大方向是绵里藏针,循循诱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攻克漏洞,迅速击破。然而丁兆和没有想到,他跟布鲁斯刚一碰面,居然就碰撞出了硝烟战火。

  “布鲁斯先生,请原谅我们不得不把您请来……”

  “不要假充斯文了,我恶心!”布鲁斯斗牛似的咆哮道,“打算用什么手段赶快使出来吧,孤陋寡闻的我急于增长见识!”

  孙运来摇旗助阵:“我们总经理可没多余时间伺候!”

  丁兆和同秋洁交换个眼色,意思是原计划全部泡汤了!现在只有采用侦讯普通嫌疑人的手法,先把布鲁斯的嚣张气焰打掉。

  丁兆和冷冷道,“布鲁斯先生,您的言行近似法盲,我们怎么能随便找人谈话?依照法律条文,您已够拘捕了!事先还要找您谈谈的缘由,并非因为您是外商,而是源自我的办案风格。我希望每个嫌疑人都是清白无辜的,疑点被迅速排除,但遗憾的是常常事与愿违。您的情况就是这样。昨天晚上,您跟贝克先生同时进入毛瑞娟的客厅,贝克被不知名者半道唤回,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人不是很多,而您就是其中之一。您离开大酒店的时间,恰与行凶时间相同,这是巧合么?被害者体内的精液为AB血型,您的血型正是AB,您说,这又是巧合么?……”

  布鲁斯撮圆嘴巴说不出话来了。“天衣无缝,证据确凿!”孙运来摇头晃脑,及时给上司指点迷津了,“简直老谋深算呵!”布鲁斯猛然醒悟过来,大喊道:“我就是凶犯,但我无可奉告,上刑吧!”

  “请你冷静!胡搅蛮缠是没有用的,您唯一的出路是提供不在场证据!”

  “我没有证据,上刑索取口供吧!”布鲁斯啉啉大喘,“诬陷我布鲁斯杀人倒还可信,居然说我强奸,真正可笑至极!那好,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证据!”说完布鲁斯摸出手机打电话,“唐妮小姐吗,我是布鲁斯,请快来刑警队一趟,我遇上一点小麻烦。”

  布鲁斯拒绝继续交谈,呼呼粗喘着等待。孙运来趾高气扬地扫了警官一眼,仿佛已经大获全胜了似的。秋洁面对着只记下年月日的公用笺,无言以对。丁兆和发了懵,布鲁斯所说的唐妮八成就是歌舞厅的那个丑西施了,唐妮手里握有布鲁斯清白无辜的证据,这是怎么回事呢?

  十几分钟后,千娇百媚的唐妮云朵般飘然来到了办公室。

  丁兆和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跟倾慕已久的花神在此种场合会面。他尽全力保持着镇静,但情绪怎么也控制不住,胸口闷得发慌,脸火辣辣地红到了耳根。秋洁瞥他一眼,满腹狐疑地怔住了。

  唐妮进门后笑吟吟地跟其他人打了个飞眼,然后甜甜地向着布鲁斯道:“我的大老板,您要我跑这里来有啥急事呀?”

  “证明我布鲁斯用不着强奸!”布鲁斯伸手把唐妮揽住,站到丁兆和脸前,“丁警官,你睁大眼睛看好了!这就是令全区全市的男士们神魂颠倒的唐小姐,是许多人发誓只吻吻她的头发就死也心甘情愿的美丽女神!但她没有瞧上任何人,却自动投进了我布鲁斯的怀抱!”

  “听你都说了些什么呀!”唐妮娇嗔地道。

  就像突然被投进冰窖之中,丁兆和全身都凉透了。整整四年的梦幻,被布鲁斯无情地击了个粉碎,他的心里登时五味泛滥。

  布鲁斯吻住了唐妮的嘴唇。

  “放肆!”丁兆和拍响了桌子,他有些不冷静了,“布鲁斯,请你文明一些,这是在中国公安机关!”

  “你还想打人呵?”孙运来兴奋地吆喝起来,“看起来警官先生是吃醋了!”

  丁兆和倏地攥紧了拳头:“卑鄙无耻!”

  “丁警官。唐小姐跟毛瑞娟相比,傻瓜也能比出高下hE?”布鲁斯抚弄着唐妮的长发,“山珍海味都应接不暇,谁还会拼着性命去抢糠菜吃呢?你跟江志清拿这个来整我,动机有点儿太明显了吧?”

  孙运来的眼睛突然放出亮光,大嚷道:“你那个值得研究的表姐虽然长得不丑,但就是倒贴钱送来,我们总经理怕都不稀罕呢!”

  丁兆和抓起墨水瓶,“啪”地摔碎在地上。

  “有种朝这里打呀,你以为你表姐鲜美得很吗?”

  丁兆和的拳头忽地挥向耳畔,身子打摆子般颤抖,说不出话。秋清“噌”地站起来,气得泪水汪汪:“孙运来,你给我出去,立即出去!”

  “你说了不算!”孙运来一蹦老高,“你们以为这里是金窝银窝呵,要不是保护我们总经理,你给我一百块钱我也不会来的!”

  布鲁斯怒目圆睁,并起双手让上铐。丁兆和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他已受到监视,何时上铐自会通知。孙运来看上去对此行相当满意,布鲁斯伸出双手时,他大呼小叫地催着拿铐子。丁兆和气得直想骂娘。

  嫌疑人离去后,秋洁好长时间难以摆脱刚才的悲愤:“孙运来怎么是这么个人,布鲁斯豢养他可以理解,可咱们政府怎么也那般供奉他呢!”

  “那谁知道。”丁兆和没好气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秋洁嗫嗫嚅嚅地道:“兆和,或许我不该问,但我忍不住,你跟那唐妮,好像有点儿……”

  “不说这些好不好!”丁兆和焦躁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便意识到了自己的生硬,于是平平心又温和地说,“秋洁,等这桩案子水落石出,我一定跟你好好谈一谈。眼下我心里很苦。”

  秋洁的眼睛湿润了:“兆和,对不起……”

  “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丁兆和点上一根烟,大口吞吐着,不歇气地吸掉了两根,“秋洁,其实咱们今天并非一无所获。布鲁斯的表演,隐约透露出他强奸的可能性的确不大,要么属于激情犯罪,要么就是还存在其它动因,我们在被某只黑手牵引着走!”

  “你是说,布鲁斯存在被陷害的可能?孙运来?贝克?”

  “但嫌疑最重的是江志清!其实布鲁斯已经意识到了。”

  “布鲁斯很可能玩的是以假乱真的把戏!”

  “但这并不重要!”丁兆和拧眉沉吟片刻,“江志清跟布鲁斯的矛盾是摆桌面上的,从前我始终以为属于正当竞争,可眼下必须划问号。而且,你不知道,瑞娟和江志清的感情早已有些貌合神离。”

  秋洁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江厂长为了击败对手,嫁祸布鲁斯,不惜杀害自己的爱人?兆和,你发什么神经!”

  “混蛋才愿意这么推理!”丁兆和哀鸣般道,“等瑞娟的葬礼完毕,马上找江志清正式谈话!”

  

  四

  

  毛瑞娟的葬礼是在第三天的中午举行的。刑警队的人差不多到齐了,秋洁她们几个女刑警哀哀地哭哑了嗓子。葬礼结束后众人回到琅琊台大酒店,谈不多时,江志清便恭请众位起身,随即一把将大酒店锁死,“我一定要让外国佬俯身低头!”看来案件涉外他已知道。

  丁兆和同秋洁尾随江志清向白马河酒厂驰来。

  跟舒尔酿酒公司相距一千多米的白马河酒厂,单从摊子来看也很大,说明它也曾辉煌过,而眼下却散发着风烛残年、行将就木般的凄凉气息。厂长江志清曾多次向丁兆和指点舒尔繁荣的奥秘、白马河衰落的症结,他说这帮外国佬是在合法地坑骗消费者,他们深谙中国消费者之层次及其消费心理,因此把质量差不多的白酒分成了三六九等系列,高档系列标价一二百元直至千元万元,用来满足公费请客送礼的掌权派,中等系列为数十元,面向浩浩荡荡的掏私包拉关系大军,普通系列仅数元,自然是供应囊中羞涩的黎民百姓了。消费者地位不同,但却有着绝对共同的心理,那就是把喝“外围牌子”视为无上的荣耀。这跟女士们拥有洋丈夫格外自豪的心理基本相同。舒尔还有个药物系列,从脚气、头癣到肝炎、癌症均能防治,无病者长期喝用最高可活至一百五十岁。该系列只分两个档次:公疗和自费。就是凭着这些花招外加类似神话般的宣传鼓吹,舒尔发了,把向马河挤垮了!白马河衰败的原因,江志清概括为除却舒尔花样翻新的排挤以及国人的嗜洋怪癖外,还有他的老老实实的经营路线。他拒绝引进时髦的竞争机制,号令全厂在质量上下功夫,全力降低外包装成本,争取让顾客以最低价格喝到最醇美的白酒。广告词坚持朴实无华,更不曾花钱买新闻、雇托儿现身说法。然而消费者就是不买他的账。其实,他夫妻俩的矛盾根源也起于这里。江志清很看不惯其妻对外国人那般彬彬有礼,毛瑞娟则认为只要是顾客就是她的上帝。唇枪舌战数次,仍各持己见,终于导致了江的反感、瑞娟的不快,感情出现了,裂痕。

  江志清发现丁兆和、秋洁尾随而至,皱眉道:

  “我要忙正事,案子问题无话可说了。”

  “我们刚刚想到还有话可说。”丁兆和不客气地道。

  “上楼吧!”江志清阴沉着脸摆摆手。

  厂长室的装璜摆设已几近寒酸,只有壁墙上的横幅“摆脱因境,再迎辉煌”还算堂而皇之,但却又给人一种背水一战的苦涩感。

  二位警官原本打算直奔主题的,对江志清这种耿直性子,最好的侦讯方式就是狂轰猛攻。然而见到了这满目萧条的烂摊子,还有烂摊子中形销骨立的这个山东大汉,丁兆和阄不忍心采取强硬攻势了。

  秋洁瞧出了他的心思,女侦查员稍作思忖便婉转切入主题:“江厂长,依你之见,该案是否还存在其它动因?”

  江志清皱起眉头,明显不愿意再探究此事,但又找不出理由推托。正烦躁思索问,他的厂办主任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江厂长,坏了,布鲁斯和孙运来来了,气势汹汹的,还抱着一箱子酒。”

  说话间,房门被“哐”地撞开,抱着酒箱的孙运来阴笑两声:“在开小会哇,好!”说着把精致考究的纸箱用力顿在写字台上。

  布鲁斯杀气腾腾地掀开箱盖,六瓶白酒均已启封,他抓起一瓶递给江志清,随之又给了丁兆和和秋洁:“请女士先生马上品尝!”

  江志清、丁兆和哪里还敢品尝,一闻那味儿就想吐。秋洁干脆呕起来了。酒里有一股刺鼻的尿臊味儿!

  江志清火冒三丈:“妈的你来糟践谁!?”

  布鲁斯抓起一瓶酒来,“咣”地摔碎在三位脚下:“你们中国人太下流!瞧吧,我要把这事捅到国外去!江志清先生,你彻底破产的日子到了!给你保驾的刑警队长,在我眼里只是个小爬虫!”

  忍受着极具侮辱性的斥责,丁兆和再三请求布鲁斯叙述事情的原委。此事自然跟案子密切相关,并且露出了复杂的新端绪,它说明瑞娟的被害肯定并非源自强奸,而是一个大阴谋的小引。可布鲁斯就是不听,只管暴跳如雷地胡诌八扯,加之孙运来的帮腔,越发使其主子信马由缰了。威风要够,他们撂下几句重话便扬长而去。

  丁兆和将秋洁唤出办公室,嘱其单独侦讯江志清,他要立即去舒尔公司。他已意识到,江志清远非大阴谋的操纵者,至多是个关联角色。即便他真的在玩弄不正当竞争手法,仿制对手的劣质品最能收到败坏其声誉的效果,聪明的他怎么可能往人家的产品里掺尿呢?

  丁兆和来到舒尔公司,布鲁斯和孙运来的办公室全关得铁紧,怎么也敲打不开。孙运来的办公室里还时不时地传出咳嗽跺脚声。丁兆和气得眼睛发黑,无奈中他忽然想到一计,脚步很响地朝楼下走去,他想等他们露头时再冲上去。不料在楼梯上跟办公室主任考利碰了个正着。

  “丁先生,我都听到了,抱歉!”考利摊手苦笑,“丁先生,如果您不是太忙,请到会客室坐会儿吧。”

  他们是老相识了。丁兆和找贝克副总经理了解情况时,也顺便跟考利谈过几次。这位同自己年纪相仿的老外,想到哪里就谈到哪里,挺令人愉快,可惜案子之事所知太少。然而尿酒事件他肯定清楚的。

  来到会客室,考利给丁兆和冲上咖啡,道,“咱们是老朋友,不来那套外交把戏。布鲁斯涉嫌深重,我作为他的儿子和办公室主任,深感不安!请问,他的嫌疑是在逐渐排除还是恰好与之相反?”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丁兆和说。

  他们两人的关系其实挺不错。舒尔公司中数考利去琅琊台大酒借的次数多,不喝酒他也常去走走,说是换空气找乐子,因此跟丁兆和也就熟稔起来。但关系不错还另有别故,考利手头紧巴时常找丁兆和通融,所需数目大时,晓得警官为难,便转求其表姐毛瑞娟。考利毫不忌讳这方面的隐私。虽说是大富翁的儿子,实际上却是工薪族。自打记事时起,父亲便对他实施锻铁炼钢式的素质教育,吃喝不准挑拣,花钱必须经过认真研究。大学毕业来到自家公司,从临时工做起,待遇绝无二样,还要向家里缴纳生活费。他这办公室主任,真正是靠实绩一脚一脚攀登上来的。由于工龄短,薪水才迈了一小步,但交际面却广泛起来,花销随之增大,常常捉襟见肘,每月都闹几回尴尬。父亲又强调不准借贷,否则后果自负。去年圣诞节,他冒险向孙运来借了50美元,结果走漏了风声,硬是被父亲罚掉了三个月的奖金。他就只好求公司以外的朋友援助了。考利把这档子事叙述得妙趣横生,常常把丁兆和逗弄得捧腹大笑,打趣说,追本溯源,布鲁斯先生的这套招数还是从我们祖先那里学来的呢。考利赶忙说对对对,父亲经常宣谕这段经典,把我的耳朵都磨出老茧来了。接着考利就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

  “丁先生,您是为那箱假酒的事儿来的吧?”

  丁兆和点点头:“总经理把我们闹糊涂了。”

  考利便认真地道,“那酒是市里的舒泰宾馆喝出来的,顾客大闹,给了宾馆经理,经理给了批发舒尔的老板,老板查了查存货,一下子查出四箱,怒不可遏地给我们送了来。几路受害者都不听解释,只嚷着索赔巨额损失,否则便诉诸法律。丁先生,信誉和质量是企业兴衰的关键,因愤慨而导致的过激行为在所难免,望丁先生能谅解并海涵!”

  “这么说,此事的确属江厂长所为?”丁兆和道。

  考利摊摊手:“只有竞争对手才能干出这种事情,只有通晓制酒工艺者才能仿制得惟妙惟肖。这样的对象只有白马河。”丁兆和接道:“考利先生有没有想过,此事反而会替贵公司赢得更大的信誉?”

  考利的眼睛睁大了:“丁先生在开玩笑吧?”

  “如果江志清想采取不法手段竞争,那么仿制劣质品最能达其目的,因为大前提可信。而往对手的产品里掺尿,其把戏不戳自穿,一旦公之于众,江志清就会身败名裂,舒尔压根就用不着洗刷,声誉却会更上一层楼。这不是一个集竞争宣传为一体的好广告吗?”

  “您的意思,这是贼喊捉贼的一着妙棋……请直言相告!”

  丁兆和道,“我只是想说,江志清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糊涂到把这样一个毁灭自己抬高他人的好广告提供给对手的地步。”

  “您的断论言之成理,可惜依照主观想象,难免偏向之嫌。如叫我父亲和孙运来听去,恐怕会火上浇油。望丁先生三思而后行。”

  丁兆和的忿火又冒上来:“考利先生,不管怎样,总经理都是该案的主体。他如此拖延搪塞,只能给侦破增加难度,却无法改变已成的事实。因此请考利先生代为劝解一下,望他不要太感情用事。”

  “您给我出难题了。我父亲向来固执,又有孙先生敲边鼓……”

  “那就不勉强了,谢谢您的真诚!”

  辞别考利出来重新敲门,刚敲了两下门便开了。但出现在门口的是秘书小姐,他说总经理和孙副主任去市里了,什么时间回来说不定。丁兆和决定进屋等候。没坐多会儿,他的手机里传来了姚局长气哼哼的吆叫声:“丁兆和,你怎么搞的,全乱套了!赶紧回来研究对策!”

  

  五

  

  一进局长室,丁兆和就被姚局长熊上了:“丁兆和呀丁兆和,你怎么把自己也扯进去了!”他抓起一叠材料拍在桌上,“自己看吧!”

  丁兆和急忙浏览起来。开头几篇,是署名“华侨孙”者写的通讯稿。标题犀利醒目、言简意赅:“表姐被害,表弟枉法”,“拷打无辜,刑警逼供”,“不法竞争大特写——酒里掺尿启示录”。文章所取资料虽系扑风捉影,但看上去却是持之有据,让被控者有口难辩。尤其“拷打无辜”一篇,还附有三张以刑警队长丁兆和为主角的照片:一张为紧握双拳,怒目而视,一张为高举墨水瓶,作狠命扬掷状,一张为横眉竖目,拳头抡在耳畔。背景均为刑警队部,警官侧前方正是大鼻子布鲁斯。如此铁证,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最后一篇署的是真名:孙运来。这一篇是写给各级领导的见证材料。孙运来声称,自己作为爱网华侨,按说应该偏袒中国同胞的,只因丁兆和先生的知法犯法行为太令人发指,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只好向政府反映。丁兆和一挥手把材料扫到桌下去,气得呼呼直喘。

  “这就受不了啦?还有更要命的哪!”姚局长心烦意乱地道,“省厅市局已来过电话,命令我火速查办!如情况属实,即刻刑拘严办!区长、书记明确指示,最好把这个警察败类先抓起来再说,只有这样才能略平西洋之愤,才能保证破案期间不出大乱子!假若真的捅到联合国去,省市两级都要吃挂落,他们小小区长、书记更得吃不了兜着走!外国佬是什么?那是咱们的财神爷呀!丁兆和,是不是现在就把你关起来?别的事儿尚可狡辩,i张照片你可否认不了吧’”

  “我被孙运来这狗杂种钻空子了!你不知道那是个啥样的杂种!”

  “住口!”姚局长忧心忡忡地呵斥道,“孙运来,我怎么会不知道!领导发现他跟外商合得来,立即把他当成了宝贝疙瘩,指望他能把外国佬笼络住,多多地掏几笔外汇。谁知他竟反过身来大刨我们的墙角,我们的某些领导财迷心窍,什么事都给他开绿灯!要不是我清楚这个证人的底细,早就给你卡上铐予了!接着谈你自己的!”

  “秋洁可以为我作证!”

  “你神经啦?”姚局长啼笑皆非,“我就知道你难以洗刷了,人家想拿你还不把你拿个死!赶紧把情况都给我摆出来!”

  “这个案子太复杂了!”丁兆和苦恼地道。

  丁兆和接着说,依照案发现场的特点,只能定性为强奸杀人案,焦点只能对准布鲁斯。但稍作侦查就感到不对头。其一,布鲁斯的情人很多,都是些甘愿献身、颇具姿色的,他怎么会冒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强奸一个年近30岁的妊女?其二,那晚布鲁斯进毛瑞娟客厅无人不知,离开时也没有偷偷摸摸,根本就不像做过鬼事,即便定性为激情作案逃离时总不该那样招摇过市吧’这就不得不想到栽赃诬陷,布鲁斯也就从嫌疑人变成了受害者。是谁如此仇视这位总经理?舒尔属私家产业,不存在争权夺势问题。在缺乏资料的情况下,我们只得从外部找,外部的最大嫌疑人无疑是江志清。白马河跟舒尔竞争激烈,作案动机是成立的;至于作案时间,因是在自己家中机会很容易寻找。他跟瑞娟的矛盾虽说仅是面和心不和,但只要是鬼迷心窍,就什么也做得出来。然而也还有许多不能洞明之处:他怎么会弄到布鲁斯的精液?欲置布鲁斯于死地,为何不照直将其杀掉?正在我们准备对他进行全方位侦查的时候,又突然冒出了尿酒事件。这件事情的出现,似乎使江志清的罪犯形象更加鲜明了,其实除好相反,反倒证明了他也可能属于被害者范畴。到这里,侦破失去了方向。这显然是一个业经精密策划的阴谋!阴谋家的目的亦即作案动机何在呢?就假定玩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鬼把戏,那么,促使二酒厂主两败俱伤,那渔翁能得到什么利呢?抓不住动机,嫌疑圈子就划不出来。唯一的途经,便是从布鲁斯、江志清口里抽线索。重点是布鲁斯,因他是被陷害主体。谁知这家伙不是胡搅蛮缠,就是关门不见,像头胡蹦乱跳的野驴!嫌疑只是主观排除,因此又不能向他摊牌,真正气死个人!还有那个孙运来,到底扮演了个什么角色?也是云遮雾罩的瞧不透。

  “路子对头!”姚局长连连点头,情绪高涨起来,“再给你五天时间怎么样?”丁兆和灰心地摇头,“我没有把握。”

  “此案继续恶化的迹象非常明显,必须尽快结案!对你的诬陷,也只有靠迅速结案来澄清!那就十天,再拖我就扛不住了!上级领导们已发了话,如我有包庇之嫌,就得立即撤职!”

  丁兆和又火了,“他们是不是把外国佬当成祖宗了!”

  “丁兆和!”姚局长勃然变色,“把这感情用事的坏毛病立即给我改掉!还有,对毛瑞娟,往后不要表姐表姐的,她算你哪门子的表姐?局党委决定让你上这个案子,除了警力不足的原因外,最重要的是对你的信任,你要是随心所欲乱搞给我的脸上抹了黑,看我怎么收拾你!”六

  

  夜雾把开发区的面目作弄得似是而非。

  丁兆和骑着摩托车奔入舒尔家属区。布鲁斯去市里没回来,孙运来的家叫不开门,丁兆和把气儿全撒在车子上了,挂上最高档,发疯般呼呼飞掠,又忽然来了个急刹车,差点儿翻起跟头。

  “他妈的,看我丁兆和能不能破案!”

  他点上一根烟,掏出手机跟秋洁取得了联系。

  秋洁汇报说,江志清未能提供凶杀时不在现场的证人,但尿酒之事似并非他们白马河所为。丁兆和嘱其继续勘查,最好尽快把这条线清理干净。说着话时,秋洁那欲怨似嗔的俏脸儿已浮现到眼前。丁兆和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如果唐妮的贱相早点儿展现,他跟秋洁怕早就是两口子了!唉,女子的美貌,弄不好就会成为男人的陷阱呵!感叹至此,丁兆和脑子里突然闪动了一下:情夫——唐妮——情夫,布鲁斯的精液是否经唐妮之体转达到另一情夫亦即罪犯手中?——这是条路子!丁兆和兴奋起来,一脚蹬开了马达。

  夜幕下的丑西施歌舞厅更加金碧辉煌。

  乐手们摇头晃脑,卖劲地吹拉弹敲着。舞池里的男女如聚群的蝌蚪,涌来涌去地跳动着:丑西施唐妮正被一四十来岁的同胞搂扶着旋转。该同胞装束很体面,但神情却有些不堪,下巴长长地挂下来,眼睛鼓突成了两把锋利的挠钩。艳装的唐妮高昂着美丽的头颅,似笑非笑,说冷还有点儿热,就像贵妇人施舍叫花子似的。

  一曲告终,唐妮眨眼间被同得水泄不通。丁兆和挤入重围,道:“唐小姐,我想跟您谈谈。”唐妮没有感到意外,仿佛刑事警官的出现很平常。她莞尔一笑:“好吧,我正想出去凉快一下呢。”

  为避免干扰,丁兆和领着唐妮走进林阴道。唐妮嘻嘻笑说:“怎么,咱们的谈话还怕人听?”

  丁兆和没有接腔,而是说:“唐小姐,布鲁斯涉嫌凶杀案,你很可能无意间知道些什么,这就是我约你谈话的原因。限于你俩的特殊关系,我的问话难免出格,因此望能得到你的凉解。”

  “就咱两个嘛,你说吧。”

  “请告诉我布鲁斯一共有哪些情人?”

  “就这个呀?”唐妮哧哧直笑,一口气点出十几个姑娘的名字,其中三个还是大学生,“布鲁斯那家伙活得才真叫潇洒呢!”

  “明知他如此滥情,你为何还跟他要好呢?”

  唐妮甩甩长发,“实说吧,还不是为了钱!” “谢谢你的坦诚。那么,你如此年轻,就不想换个活法了?”

  “换个活法?”唐妮愣了愣,继之大笑起来,“你在画着圈儿作践我呢,随你了!正因为年轻貌美,我才要好好珍惜呢!”

  “那么,作为可以理解的致富门路,你还跟其他男性要好吧?”

  唐妮吞吐起来:“这个也跟你们破案有关吗?”

  “我也说不清,不过请照实说。”

  唐妮难为情地说出三个名字,全是区机关公务员,

  这几个人是有所选择的,丁兆和想到。她搬出这些当权派什么意思呢?暗示她背景错综复杂不容易摆弄吗?

  “唐小姐,白马河酒厂有没有呢?”

  “没有。”她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活跃了。

  “舒尔酿酒公司呢?布鲁斯除外。”

  “就布鲁斯一个。”唐妮一口咬定。

  “唐小姐,你在撒慌!”丁兆和来了个大胆的指证,“据我们所知,你在舒尔和白马河中还有个要好的。”

  “没有就是没有!”唐妮恼了,“白马河穷得连自己老婆都养不住了,还能养得起情人么?至于舒尔,谁敢动总经理的情人!”

  言之成理。但是,她发的哪门子火呢?这个姑娘有文章!然而,再这样谈下去就形同审讯了,唐妮一定会深缄其口的。丁兆和正思谋着新法子,怎样才能将谈话深入下去,眼前却突然闪出一团黑影,紧接着“咔嚓”一声,一道强光直射而来,又转瞬即逝。丁兆和顿感两眼漆黑,手抓住衣袋里的枪柄时却已明白过来。

  “你是谁?为什么随便照相々”

  黑影嘿嘿直笑,“不认识了?是被大美人儿迷昏头了吧!”

  丁兆和气得浑身哆嗦,唐妮突然尖叫起来:“流氓!”她蓦地扑进丁兆和怀里,使劲抱住了他,“他们经常拦路算计我。你快掏枪,快!”

  咔嚓、咔嚓、咔嚓……

  “他不是流氓!他是舒尔公司的孙运来!”

  唐妮小心翼翼地回转身来,惊魂未定地走到黑影跟前,一瞧果然是孙运来,立即变脸道:“你吓死我啦!”

  “小姐恕罪、恕罪!”孙运来点头哈腰地赔笑,“总经理吩咐我请你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顺便就给你们留了个纪念。”

  “布鲁斯不是还在市里吗?”丁兆和愤然道。

  “难道你还有阻止他回来的权力?唐小姐,咱们走吧?”

  “我跟唐小姐还有话说。”

  “唐小姐,咱们是听总经理的呢,还是听这位丁警察的?”

  唐妮低下头来,支吾道:“丁队长,对不起……”

  丁兆和略作思忖:“那好,我也跟你们去。”

  “你说什么?你能陪总经理休息吗?”

  

  七

  

  丁兆和的背影消失后,唐妮把脸高高地扬起来:“孙运来,你是在信口开河吧,”孙运米往唐妮身边靠了靠:“你听他瞎唠叨什么,他是个快进监狱的东西了!刑讯逼供,调戏妇女,哼!”唐妮斜孙运来一眼:“你这不是拿着坑人当儿戏嘛!吃饱了撑的?”

  “这可不是闹儿戏,他想借机整咱们总经理呢!”

  唐妮冷笑道:“恐怕不是借机整吧?布鲁斯这人……”

  “嘿嘿,你也料到啦?”孙运来诡秘地笑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了。总经理是个见腥就吃的馋猫儿呢,毛瑞娟那娘们儿又标致得够呛!但越是这样,我越得加把劲儿!”

  “事成之后,你就是舒尔的不倒翁了!”

  “唐小姐看得明白。”

  “你们这些人哪,真可怕!”唐妮停下脚来,“好了,我回去了!”

  孙运来的气息粗重起来,“别别,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孙运来!”唐妮冷冷地打断他,“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钱够数,你说哪天咱就哪天,不够数,就是送给你,你能好意思要吗?”

  “那是那是……”孙运来面红耳赤地连声说,一张苹果脸皱巴成了个乱麻团子,“不过那个钱数实在是难凑!唐小姐,今儿就实说给你吧,我的家底全被老婆掏空了,还欠下一屁股饥荒!那个母夜叉没有半点自知之明,硬是想跟着出国寒碜我,看我不松口,她就用钱别我,少一个钢蹦儿都不跟我离!好在到了国外,发财的机会有的是,所以债务我一点儿不愁,愁的是至今还没娶下个如意妻子。唐小姐,这事也实说给你吧,我不是想要你一晚两晚,我是想要你做我永远的妻子!不瞒你说,自打离婚,哪一天都有来向我求爱的,有的姑娘还耍花招妄图把生米煮成熟饭,都被我同绝了,我盘来想去,只有唐小姐你才配得上我……”

  “哈哈哈……”唐妮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唐小姐,我说的都是肺腑话!”孙运来着急得跟什么似的,“你跟咱总经理并非长久之计呢!他喜欢的是你的红颜,红颜不会持久,总经理总有腻烦的那一天!到那时,你怕连个正经的中国人都嫁不上了!至于总经理那边,你放心,咱们不会惹他生气的。咱俩背地里先悄悄地订下来,等他兴致消退以后咱们再正式提。我孙运来虽然生在封建糟粕泛滥的国都,但却视贞操观如粪土,只要有爱……”

  “孙运来,你是喝多了吧?”唐妮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走,孙运来一把拽住她:“唐小姐,你是否嫌我岁数大了点?在国外,知名人士都是老夫少妻,况且我才四十挂点零儿……”

  孙运来后面的话被突然而起的两声枪响取代了,“砰、砰”弹头贴着他们身边飞过,在墙上碰出两朵蓝幽幽的火花。

  孙运来大叫道:“不好,他想杀人灭口,快卧倒!”说着猛然扑向唐妮,一把把她扳倒在地上,然后自己压了上去。不一会儿,孙运来就试探着动起了手脚。唐妮战栗不止,知道对方在乘机揩油,也无心顾及了。几分钟过去,孙运来有点放肆得不像话了,唐妮仍然只知道龟缩,深恐露出哪儿哪儿就得挨枪子儿,战战兢兢地问孙运来:“没事了吧?”孙运来喘吁吁地道:“别动!唐小姐,非常时期,就不要计较细节了!现在我真巴望着能为保护你而死呢!”唐妮只穿了件连衣裙,跟裸身所差无几。在她这倒还在其次,重点是她烦恶孙运来。她眼中的孙运来是个毫无阳气的两性人,所以就向他要了个天文数字,其实是牵着他玩儿。

  又几分钟过去了,唐妮要站起来,孙运来竟不让她动:“唐小姐,这是天意,就成全了我吧!你不知道,我一想起你就发晕哩!”

  唐妮顿感周身跳满了鸡皮疙瘩,她挥脚点住孙运来的腹部,下死劲蹬去,孙运来“喔”一声倒栽过去。唐妮爬起来就走。

  “唐小姐你不能走!丁兆和杀人灭口,你是要紧的见证人呐!走,先找咱总经理合计合计去!——刚才的事儿,请小姐千万保密!你知道,陷入爱河的人,难免感情冲动的呀!”

  天已子时,街巷里很冷清。白马河水的汩汩流动声时隐时现,使偌大的舒尔家属区更加沉寂异常。布鲁斯披着睡袍,皱着眉头出来开门。这几天他的心情一直不好,开门后发现孙运来外唐妮亦在,反感里又陡添狐疑。因他有话在先,除非预约,不得她私人其宅。

  来到客厅,唐妮挨布鲁斯坐下,布鲁斯揽住她的肩膀,表情还是漠然不快的:“唐小姐,虽说有点意外,但见到你我依然非常高兴!”

  “你还拿腔捏调哩,”唐妮哭声道,“我差点儿被人打死呢!”

  “什么,怎么回事?”布鲁斯很吃惊。

  孙运来兴奋地接腔说:“总经理,这遭咱们可卡住他们的咽喉了!总经理,您猜猜看,您的孙给您带来了什么?”

  “孙,什么事情快讲!”布鲁斯瞪眼道。

  “中国人简直丧心病狂了!”孙运来沉浸在拿获铁证的亢奋之中,“可是他们咋不想想,他们这是在跟谁打交道呢,我孙运来……”

  “孙运来,你竞卖起关子来了!”布鲁斯恼了。

  “总经理息怒,息怒,您的孙是被他们的嚣张气焰气糊涂了!”孙运来恢复了恭谨之貌,“总经理,是这么回事。您的孙正在路上散步,无意问发现丁兆和抱着唐小姐正在强施无礼。您的孙灵机一动,急忙抢下了这个可贵的镜头,姓丁的落荒而逃。问过唐小姐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早就对唐小姐垂涎三尺,动不动就去骚扰唐小姐,现在打着侦查的幌子,妄图实现他的肮脏梦想!我保护唐小姐往回走,丁兆和突然打起黑枪,幸亏卧倒及时,不然送命事小,让他抢回证据损失可就大了!”

  布鲁斯颤颤地喝问道:“这都是真的?”

  孙运来得意地拍拍口袋:“搂搂抱抱的镜头都在这里边装着呢!打枪之事我二人都见得分明,那墙上定准能找到小窟窿眼儿!”

  “居然动开真枪实弹了!”布鲁斯忽地站起来,“简直凶蛮得无药可救了!这不是文明人呆的地方,继续下去会被稀里糊涂吃掉的!孙,把今晚的事件迅速整理成材料,立即发往全球的各大新闻机构!从明天开始,公司停止运转,致力于倾销产品,拍卖固定资产,越快越好!赚钱应该赚得痛快淋漓,在这里根本谈不上,而且连生命都无法保障!还有,你拟个草案,临行之前,让白马河彻底破产!”

  孙运来激动得跃跃欲试:“好,好-…”

  “唐小姐,快分手了,今晚就住这儿吧!”布鲁斯把唐妮扶起来,抱吻了一下,对孙云来道,“孙,还有别的事情吗?”

  孙运来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没、没有了……”

  

  八

  

  这天晚上丁兆和几乎一夜未眠。

  他想,问及唐妮布鲁斯之外的情夫,她先呈窘态,继之发恼,若归之于羞愧,她谈说跟布鲁斯的关系怎那般厚颜无耻呢?这说明,罪犯在其情夫之中已成可能。猛然问蹿出一条黑影,她因胆小而受惊可信,但孙运来已发话两句,她这才大喊流氓,扑我身上成拥抱之状,这就难免演戏之嫌了。唐妮此举是受孙某之流的收买、不明其真相的单纯诬陷吗?还是跟那位情夫已同流合污,早已预料到我会找她谈话,因此见孙运来拍照,她便来了个灵机一动?两种可能暂时还难以取舍,但唐妮跟此案相关已成铁的事实了!孙运来的出现,或许是办事路过,或许当时亦在歌舞厅,或许始终在跟踪盯梢我,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问题的症结是,他如此露骨如此疯狂地搜集我的罪证,目的何在呢?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呢?一堆问号,却一个都拉不直。欣慰的是,找到了唐妮这把洞开谜宫的新钥匙。

  第二天早上,丁兆和理清思路,驱车来到了丑西施歌舞厅。不想唐妮没有来上班。歌舞厅刘经理说,唐妮刚打来电话,说昨晚她险些被黑枪打死,至今仍魂不附体,必须休养。

  打黑枪?丁兆和浑身一震。这可是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见唐妮的心情就更加迫切了。他驱车一路呼啸来到伴舞女郎的家。唐妮母亲说女儿已去医院,哪家医院不知道。丁兆和找了本电话簿,大小医院拨了个遍,结果全杳无踪迹。他“啪”地撂下话筒,眸子愤激成了两团火球。

  丁兆和转而奔向舒尔酿酒公司。他决定,这次要弄不出个眉目来,他就蹲在那里不走了!离舒尔还有一条街,却被迎面而来的秋洁挡住了去路。秋洁摘下头盔,满面绯红,气喘吁吁。

  “你还跑得这么带劲!局长命我把你铐回去呢!”

  丁兆和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想到事情发展得这样快。“姚局长顶不住啦!嫖舞女,打黑枪,这都是咋搞的嘛!”

  “打黑枪的事也扣到我的头上啦?”

  公安局会议室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两位区领导端坐在首位,一位是区办公室的刘主任,一位是徐副主任,姚局长坐在他们的身边,一个个都是故作镇静的样子。看到丁兆和随秋洁走进门,姚局长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面无表情地把一份材料推到他眼前。

  丁兆和厌恶地翻看起来。照片一共六张,他跟唐妮或拥抱或依依而行,处理得相当艺术。孙运来写道:“此乃我的偶尔发现,文明人的神圣责任感不允许我袖手旁观,因此冒险摄下了这组镜头,并救唐妮小姐于虎狼之爪中;不料丁兆和狼狈逃窜后又追随而来,连射两枪,欲置见义勇为者于死地,简直太丧心病狂了!”丁兆和把打黑枪之事细细读了两遍,然后抬头问姚局长:“姚局长,这两枪属实吗?”

  姚局长点点头:“昨晚很多人都听到过,没出什么事,以为是猎枪,就没在意。接孙运来材料后我去了一趟,那墙上的两个弹着点非常清楚,弹头也已找到,系六四手枪的。”

  “我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发枪……”丁兆和陷入沉思。忽然他兴奋地站起来,抬腿就走,“找到突破口了,这黑枪打得好!

  “站住!”姚局长无可奈何地喝叫道,“领导们百忙中抽身而来,是跟你开玩笑的吗?赶紧把你的犯罪事实都如实坦白出来!”

  丁兆和转回身来,掩饰不住自己的坏情绪,就那么气呼呼地站着,将昨晚的经历粗枝大叶地复述出来,“这就是我的犯罪事实!”

  姚局长道:“刘主任、徐副主任,处理意见还是缓一缓再说吧?”

  刘主任说:“丁兆和要为自己拿出证据!”

  姚局长道:“难道只有人家才是金口玉牙?”

  “姚局长,”徐副主任冷冷地接话道,“你的偏袒行为有点儿太明显了吧?刘主任只是强调证据的重要性。”

  “什么叫证据?”姚局长更火了,“孙运来的文字见证根本就经不住推敲,作为物证的照片,稍作探究便破绽百出,为什么我们都熟视无睹?而我们警官的合理陈述却半文不值!”

  “老姚,你不要感情用事嘛!”刘主任不满地说,“事实明摆眼前,孙运来持有铁证,丁兆和口说无凭,孰是孰非短时间很难裁决。我们的意见是,应放眼全局,暂时顺遂持铁证者的意愿,以免造成严重后果。舒尔公司撤走,其影响是不堪设想的!”

  “我懂了!你们处理丁兆和同志的目的,仅仅为了是迎合外国佬的胃口!这简直是开玩笑!”姚局长气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如果他们为此而撤走,那就让他们撤走好了!我们总不能眼瞅他们闯了红灯还笑脸相迎吧,那跟汉奸、洋奴还有啥区别!”

  “老姚,你要对此负责的!”

  “我当然要对此负责!”

  姚局长铁青着脸抓起话筒,拨通舒尔公司,以命令的口吻发话道:“我是区公安局长,请问你是哪个?好,请立即转告你们总经理,去留问题,我们无权干涉,请他自便。但必须等到他被证实无罪之后,否则是走不了的!关于该案的看法,他有依法申诉的权力,但如果想公之于舆论界,必须等到案情大白之时,不然后果由他自负!”

  “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外商对话?”徐副主任大惊失色。

  “刘主任,徐副主任,”姚局长倒平静下来了,“假若非找个人抵罪不可,那就先把我抓起来吧!——丁队长,你去吧!”

  刘主任、徐副主任的脸黑了。

  姚局长又说:“这个案子牵扯出这么多问题,是没有料到的。领导们以大局为重的心情我老姚理解。但是,据初步调查,个别领导,被孙运来之流收买了,是在有意识地想把清水搅浑!”

  刘主任、徐副主任的脸更黑了。

  

  九

  

  走出会议室,丁兆和告诉秋洁:打黑枪者系罪犯无疑!罪犯当时八成就呆在歌舞厅里,发现丁兆和后便隐藏了起来,然后尾随丁兆和、唐妮来到大街上,欲进一步把水搅浑,见机行事地开了两枪。这个假设,恰又跟罪犯属唐妮情夫之一的推断对上了号。果真如此,杀手很快就会现形于歌舞厅即将提供的名单中。然而,就案理本身而言,丁兆和却更加莫名其妙了:案犯掘陷阱坑害布鲁斯,制尿酒糟践江志清,打黑枪嫁祸刑警队长,挑弄得剑拔弩张,矛盾重重,其目的到底何在呢?

  离丑西施歌舞厅还远着,丁兆和的手机传出了信号,他边驾车边掏出来回话:“我是丁兆和。”机子中响起白马河酒厂保卫科长的惊呼:“丁队长,了不得了,我们的江厂长跳楼自杀了!”丁兆和目瞪口呆,“哧”地将车子刹住,“确系自杀吗?什么原因?快说!”

  保卫科长痛苦不堪地道:“江厂长是从八楼上投下来的,当场摔成了血饼子,惨不忍睹呵!自杀原因是有的。今儿下午,厂办接连收到六个批发点的电话,说是寻到了更为合适的厂家,宣布中止跟我们的代销合同。我们厂就剩这六个批发点了,好歹还能喘口气儿,这一弄,脖子全被拧断了,你想江厂长咋受得了哇!”

  两位警官掉转车头朝白马河酒厂疾驰。丁兆和咬牙切齿,眼睛都要瞪裂了。瑞娟的亡魂还未能安抚,江志清却又惨烈地去了!疾驶到徐福街的拐角处时,丁兆和蓦地停住了车子,喘吁吁地对秋洁道:“江志清铮铮铁汉,多少深沟高坎都闯过来了,怎么会这般轻易地绝望!如是他杀,一定跟制尿酒开黑枪谋害瑞娟者密切相关!这个现场还是个未知数,因此你们先去推理着,我依然去歌舞厅。我要迅速突破这个缺口!”

  “不要再闹出花花枝节啦!”秋洁叮咛。

  在絮烦聒耳的歌舞声中,丁兆和将歌舞厅的职员一一传唤到跟前,让他们仔细追记昨晚来过这里的所有舞客。结果共得到姓名72个。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昨晚他几乎没合眼,其思维早已趋向于凝止。他睁着网满血丝的眼睛把名单滤了几遍,没有滤出可疑之人。他只好怏怏地回去睡觉,带着满脑子问号进入梦乡。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他又把目光投向名单,瞄来扫去,依旧没有抠索出个名堂。72人中,属于舒尔、白马河的只有一个考利,而这个考利,又是极不可能跟案子沾边的。丁兆和大为扫兴,推断可能全盘错了!

  他点上根烟,挖空心思地搜求考利的可疑之点——他身为大富翁的儿子,却过着勤俭节约精打细算的平民生活,是否会促发其忤逆心理呢?没这可能。布鲁斯的苦心考利非常理解,作为义父能如此倾力培育他,尤为令人感佩!就算他的忤逆心理已经萌发,欲尽快掌握遗产之大权,何不干脆将布鲁斯杀掉,为什么要绕这么个大圈子呢?讲不通呵!那么,祸根源于争风吃醋了,被天姿国色的唐妮迷昏了神智?那也用不着把江志清与刑警队长电拉扯进去呵!丁兆和拧眉苦思,香烟一根接一根,假设一个紧连一个。最后,他决定拿考利这个名子来侦测唐妮。

  接唐妮回话时天已擦黑。唐妮拒绝来刑警队,执意非去白马河不可。她说刑警队里杀气腾腾,她脆弱的神经再经不住惊吓了,而今晚春风和暖,星清月朗,正好借机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美美地享受一番。此举难免又有圈套之嫌,但丁兆和压根儿就没大在乎这些,白就是白黑就是黑,靠花招是无法混淆的。于是随口满足了唐妮的要求。

  这晚8点半钟,丁兆和依约来到白马河桥头,唐妮没来。他焦躁地朝来路张望着,哪还有心情欣赏春夜的诗情画意呢,倒是被眼前两个酿酒单位清晰可见的大片灯火,勾起了满腹悲怆。

  吸完三根香烟,唐妮才骑着“木兰”姗姗而来。车尚未停稳唐妮就快活地喊起来:“对不起,我来晚了!”那晚的嫌隙似乎已经勾销了,又恢复了纯情女孩的动人形象。丁兆和说:“找个地方坐下谈?”

  “要坐还用跑这里来吗?”唐妮娇嗔道。

  他们来到河滩上,唐妮彩蝶似地奔跑起来,“呵。多美哇!”

  景致美,人更美呵!丁兆和暗自慨叹。可惜……

  “丁队长,”唐妮站到丁兆和身边,莺歌燕语地道:“知道你又想从我口里掏东西,那咱们就来个交换吧。你去柳树林里给我掐几朵野花,不然的话随你怎么掏,我半个字也不吐给你!”

  是天真呢还是另有企图?丁兆和走进河边的柳树林。草丛里野花很多,他俯身掐了几朵,抬起身子时,看到唐妮站到了他的脸前。他不动声色地道:“唐小姐,想干什么还是照直来吧。”

  “我喜欢在这儿说话。”唐妮轻声道,“坐下吧。”

  丁兆和默默地坐下来。

  唐妮竟啜泣起来:“丁队长,我知道你们把我当成破烂货了,连杀人的事情都拨拉我,简直……”丁兆和没做声。伴舞女郎在洗刷自己,是发自真情的表白,还是老谋深算的表演?

  “你以为我没有自尊吗?你们这样吆来喝去地调查我,会把我的隐私扬遍全区的。你们让我往后怎么有脸往人市上站呵!”姑娘哭得呜呜的了。“我晓得,你心里很清楚我不会跟案子沾边,追住不放的原因,说穿了,无非是想多看我几眼,甚至,跟我睡……怪只怪我长了个好模样!丁队长,今晚我就撕破脸皮给你个全身子,只求你,不要张扬得满城风雨……”说完,唐妮忽地扑进丁兆和怀里。

  “唐妮,放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丁兆和挣脱出身子,“唐小姐,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今晚我只请你办一件事。那天晚上,我指证你隐瞒了别的情人,你以为我是在信口开河,因此矢口否认。现在我来告诉你,那个人就是舒尔公司的考利!你先别回嘴,我有个最简便的验证办法,我拨通他的手机,只请你对他说这样一句话:‘考利,听得出我的声音吗?我突然感到好寂寞呀!’听听他是怎样回话的不就很清楚了吗?准备开始吧!”

  “你又出鬼点子耍弄我……”唐妮支支吾吾地道。片刻后,她突然拔高了嗓门:“你是说布鲁斯家的那个考利?你是说,我跟他父子俩……你放屁!”姑娘勃然大怒,一拳将丁兆和手里的手机打掉在地上,“你是畜生,我从此跟你没话说!”言毕,她呜呜哭着跑去了。

  丁兆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十

  

  琅琊台大酒店经理毛瑞娟被害的第九天,白马河酒厂因产品滞销、厂长亡故,终于宣布彻底破产了。舒尔酿酒公司亦做好了关门准备,剩余产品削价抛售,三天时间便被抢购一空。

  区领导着了慌。他们请布鲁斯息怒,不可把小量的违法乱纪行为视作全局现象。布鲁斯起始还勉强敷衍,后来一律拒之门外,来函来电全部撕得粉碎。他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工商税务诸事委托孙运来,收笼资金等要务交给考利,他只管耍脾气下命令。其实他的心情很复杂。如果没有这件案子,中国比哪个国家都更具诱惑力。

  就是在这天早晨,两名刑警来到舒尔,请布鲁斯去局里谈话。

  布鲁斯断然拒绝。刑警告诉他,案子已破,他是被作为客人请去座谈的。布鲁斯越发来了劲儿,吼叫说魔鬼才是你们的客人!刑警说案情牵涉贵公司根本利益,做为总经理他必须到场。布鲁斯这才悻悻地高叫道:好,那就再同你们这些蛮民打一次交道!

  局长办公室里,姚局长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丁兆和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神情儿疲惫到了极点,他的左胳膊曲在胸前,用绷带吊在脖子上;脸上三四处地方破了皮,鼓满细碎的血粒儿。

  布鲁斯进门后正欲咆哮,却看到了伤痕累累的刑警队长,便嚷起来:“瞧瞧,瞧瞧,对自己人都如此残酷,简直可怕极了!”他以为这是刑讯逼供的结果。

  “布鲁斯先生,你先坐下!”姚局长正色道,“等我把话说完,你再下结论不迟!”

  布鲁斯不坐:“快点,我没时间伺候!”

  “我们也很忙!”姚局长怒容满面,“听着,罪犯是考利,你的义子考利,你费尽心思培养的考利!”

  布鲁斯抢说道。“你胡说什么,你们搞不动我,又想折腾我的儿子?”

  “我们是执法机关,对自己的言行必须高度负责的!”姚局长竭力控制着情绪,“你的儿子参与了一起丧心病狂的特大间谍案!我国台湾,近几年出现了一小撮‘台独主义分子’的事你是知道的吧?自去年开始,这一小撮台独分子狂妄地加紧了外交攻势,同时派遣一批特务潜入了大陆,目的是选择有影响的他国公民,挑拨离间他们同我们的关系,制造轰动性国际事件,以左右他国政府的对华政策,推动台独梦想的实现。特务们在我市我区,选中了闻名遐迩的舒尔,并很快笼络到了考利这根导火索的点燃者。你对考利缺乏亲情的自以为是的过火锻炼,已经在他潜意识中埋下了敌对的种子。来白马河后,你们俩都疯狂地爱上了唐妮,只不过你属于寻欢作乐,而考利却动了真情,决意要把唐妮变成妻子。他得知唐妮跟你的关系后,很痛苦,多次劝说她离开你,唐妮却说她想过美好的生活,而美好的生活离不开金钱。考利见你大把大把地往女人身上花钱,自己却连一个女人都供不起,敌对的种子便迅速萌发了。台特掌握到这些情况,找他摊牌,当场付之以巨资,并许诺事成之后,如果暴露就让他携唐妮去台湾,给予酬金两千万美元!你大概更不会想到,考利几乎是当场就应承下来的!”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布鲁斯已经有些言不由衷了。

  姚局长“啪”地把电话机推给布鲁斯:“问问你的财务主任,听听你的巨款都到哪儿去了?”

  布鲁斯看姚局长一眼,狐疑地拨通号码,未及听完便大惊失色,哆哆嗦嗦地就要瘫倒在地,只有深陷的眼睛因极度绝望而睁得溜圆,嗓音就像重槌敲在破锣上:“完啦,完啦,我变成穷光蛋啦!上帝哇,我真是养虎成害呵!”他狼嗥似的悲呜起来,蓦地抓住了姚局长的手,“请姚先生费心帮忙,快快替我捉回那个混账的东西!”

  “你以为我们会袖手旁观吗?”姚局长悲悯地盯视着这个精神崩溃的大富豪,“还是先听听贵公子是怎样得手的吧!——考利被特务收买后,很快便选准了毛瑞娟这根导火索。她利用你跟唐妮的关系,搞到了你的精液。那天傍晚,得知你去大酒店款待代理商,他顿感机会来临。你跟贝克先生随毛瑞娟进入客厅时,他早已隐身于隔壁。他用手机通知特务利用手机短信把贝克唤走,等到你也离去之后,他立马将毛瑞娟强行麻醉,随之用钢钉把她杀死。布置出奸杀现场后,他又在死者身上制造出二十四处惨不忍睹的伤痕,其用意在于最大限度地挑发我方的愤怒。考利设想这根导火索的引爆力是相当惊人的,左边是竞争对手江志清,右边是刑事主管丁兆和,为报仇这两头雄狮完全有可能失掉理智把你撕碎。而清白无辜的你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如此这般,战火烧起来之后,特务们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战地记者,把你所提供的战况夸张地传遍全世界!考利的预期目的部分地达到了,其根源不得不归咎于你布鲁斯!为了将这战争引向深入,考利又策划了尿酒事件,紧接着又把江志清厂长从八楼推下,致使其当场身亡!考利从同谋唐妮口中得知马脚已露,立即报告了台特,台特旋即替他谋划出了逃亡步骤。之所以拖至昨天晚上,是因为他要顺手牵羊,把你回笼的巨款全部带走。他借口押资先行,轻而易举地骗取了财务主任的信赖……”

  “局长先生。案情暂且免谈罢!”布鲁斯痛心疾首地说,“请您先谈谈怎样缉拿逃犯吧,他抢走了我的毕生心血呵!”

  “我们也想挽回你的损失,但没能捕获到那帮特务!而且……”姚局长的眼睛里突地涌满了泪水,哽哽地没法接着说下去,

  那天晚上,丁兆和见唐妮拒绝同考利对话,便知道自己的推断基本无误了。他通知秋清监视伴舞女郎唐妮,自己跟踪考利。罪犯显形了,而作案动机却裔然不知,这种情况下不能打草惊蛇。昨晚9点多钟,丁兆和发现考利将一只大皮箱塞入轿车,独自驾车奔向郊外,他连忙尾随上去,一边把这事告诉了秋洁。

  秋洁回话说,唐妮也刚刚出门,骑着木兰也正在往城外奔跑。丁兆和心里道,他们要潜逃了!联系到舒尔正加紧收拢资金,他猜想皮箱中肯定装着天文数字的钞票。必须马上出击!

  轿车驶离城区后停在了路边。丁兆和也停下来,将摩托车推人沟中,他顺着沟子猫腰向前疾跑。距轿车10余米时,他趴下来,拔出手枪。几分钟后,唐妮骑车而来。就在考利下车替唐妮拉开车门的当口,丁兆和一跃而起:“考利先生,不许动!”

  考利果然没动,右手还搭在车门上,只是故作惊讶地说:“好像是丁先生嘛,怎么回事?准是误会了,请让我回过身来解释。”

  这时秋洁亦呼啸驰达,唐妮见状抖若筛糠,悲观绝望地号啕起来。考利怒吼起来:“丁先生你在闹什么恶作剧!”借着这股冲劲以及唐妮躯体的掩护,他腕子一抖已操枪在手。

  刚刚住车的秋洁尖叫一声:“他出枪了!”纵身挡向丁兆和。就这时枪响了,秋洁胸口连中两弹,倒了下去。

  丁兆和红了眼了。他一声狂叫,一个扫腿将考利扫倒在地,猛扑上去扼他的脖子,考利摆头躲过,竭力抽动着被踩住的持枪的右手,左手拼命还击着,一拳一拳击打丁兆和。相互攻击了几个回合,两人忽地扭缠在了一起,在柏油路面上翻滚起来。考利胡乱开着枪,丁兆和的小臂被击中,考利立马占了上风。丁兆和狂吼一声,脑袋死命朝考利的前额磕去,两个人同时昏了过去,直到队友们赶到还没有醒过来。

  姚局长讲到这里,布鲁斯方才记起丁兆和,发现警官先生竟伏在桌子上睡熟了。布鲁斯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给他披在身上。

  “总经理,总经理……”

  随着这连呼哧带喘的吆叫声,孙运来满头大汗地闯进来。孙运来这几天可忙坏了,出国就在眼前,而“三流计划”还没完成呐!

  孙运来奔进屋子就急颠颠道,“总经理,您怎么独自来这儿啦?孙早就嘱咐过您,江志清畏罪自杀,他们定准又要……”

  “闭嘴!”布鲁斯低声喝斥道,“孙运来先生。我现在通知您,您被解雇了!为您办理的移居手续,宣布停止并作废!”

  孙运来白了脸:“总经理您怎么啦……”

  “天下没人喜欢你这样的同胞!”

  孙运来就要哭了:“总经理……”

  “你给我出去,不要影响丁先生休息!”

  孙运来终于哭起来了:“总经理,您肯定中了这些小人的奸计了!您不知道总经理,他们最会来这一手了!”

  “你才是个真正的小人!”

  布鲁斯怒发冲冠,一伸手捉住了孙运来的手腕子,使劲拖着他往外走去,怒气冲冲地道,“你这个小人,我被你当猴耍了呢!”

  姚局长感慨万千地摇摇头,把爱怜的目光投向丁兆和。睡在桌子上的丁兆和嘴角荡漾起快活的笑纹,他正在做着好梦呢,他梦见毛瑞娟两口子在忙这忙那,为他和秋洁这对新人操办婚事……